保險柜的銅制把手在楊開源手中轉(zhuǎn)動,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成捆的銀元在油燈光下泛著冷光,金條與翡翠鐲子碰撞出清脆聲響。張學軍吹了聲口哨,用袖口擦拭勃朗寧手槍的烤藍,"這下夠買三百桿漢陽造了。"
茶盞里的鐵觀音尚有余溫,遠處傳來的引擎轟鳴卻讓兩人同時屏息。張學軍將窗簾掀開一道縫隙,警車尾燈在暮色中像兩點暗紅鬼火。
他握槍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手電筒光束掃過司機驚惶的面孔:"下車!站一邊去!敢?;?,子彈可不長眼!"
陳煊被反綁的腕間勒出血痕,在繩索解開之后接過張學軍遞來的手雷,那是剛剛從保險柜里拿的。兩個女人質(zhì)被推進車后座發(fā)出嗚咽,楊開源用槍托抵著鎮(zhèn)長夫人的后腰:"要哭喪等到了閻王殿再說!"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音里,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保定軍校,教官說撤退比進攻更需要膽量。
吉普車碾過青石板路的最后一道裂縫,如同離弦之箭沖出石雁鎮(zhèn)。陳煊的指節(jié)在副駕駛座扶手上泛出青白,后視鏡里游動的暗影讓他瞳孔微縮。車燈劈開濃墨般的夜色,荒原上零星墳塋在光影中忽隱忽現(xiàn),像蟄伏的巨獸睜著幽綠的眼。
輪胎與砂石摩擦的銳響突然撕裂寂靜。"停車!"陳煊的暴喝一聲。前方三塊足有磨盤大的花崗巖橫亙路中。張學軍猛踩剎車的瞬間,二十米外灌木叢中槍聲震天,倏然綻開數(shù)十朵猩紅火舌。
"趴下!"楊開源的后背重重砸在真皮座椅上,左手將兩個女人護在身下,右手已抄起中正式步槍。擋風玻璃炸開的裂紋如蛛網(wǎng)蔓延,副駕車門瞬間布滿蜂窩狀的彈孔。一片尖利碎玻璃擦過江慧耳際,在她旗袍領(lǐng)口洇出暗紅。
"操!"楊開源突然繃直脊背,軍裝后襟暈開巴掌大的血漬。
"老楊!你怎樣?"
"死不了..."
話音未落,第二波彈雨潑灑而來,后窗玻璃轟然爆裂,楊若娃的尖叫聲告訴大家她中槍了。
陳煊扯開領(lǐng)口銅扣,掌心汗液浸濕了手雷的防滑紋:"倒車檔!三秒!"他踹開車門滾入硝煙,左肩重重磕在碎石路上。黑暗中三點鐘方向槍焰明滅,手雷砸中三十米外歪把子機搶。
“轟! ”
氣浪掀飛三個身影。陳煊躍回車廂時,吉普車已如受傷的野獸般嘶吼倒退。
"媽媽...好疼..."楊若娃的啜泣讓江慧渾身顫抖,但她仍用旗袍下擺死死壓住女兒肩頭彈孔。楊開源的臉因失血呈現(xiàn)青灰,步槍卻穩(wěn)穩(wěn)架在破碎的車窗框上:"九點鐘...咳......"
吉普車發(fā)瘋般沖過來時碾斷槐樹枝,鎮(zhèn)口青磚牌坊的輪廓刺破硝煙。陳煊撕開襯衫下擺捆住楊開源傷口,鮮血立刻在棉布上綻開三朵紅梅。"去阿連診所!"江慧的指甲掐進真皮座椅,"前面左轉(zhuǎn),灰瓦房有紅十字..."
車輪碾過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跡,驚起檐角銅鈴亂顫。張學軍瞥見后視鏡里追兵的手電光已變成搖曳的螢火,這才發(fā)現(xiàn)握方向盤的雙手正不受控地痙攣。
夜色如墨,吉普車的遠光燈在青石板路上劃出兩道慘白的光束。張學軍一腳踩死剎車。他卸下兩支步槍挎在肩頭,后座的楊開源已面如金紙,后背浸透的暗紅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光澤。
"還有包裹。"楊開源氣若游絲,指節(jié)扣住車門把手發(fā)白。江慧盯著張學軍將沉甸甸的牛皮包裹甩上肩頭,喉頭滾動著吞咽下咒罵——那里面的金條和銀元本應屬于她的。陳煊的槍管在她太陽穴上烙出冷意:"下車。"
診所飄著消毒水與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葉阿連推門時,這位戴金絲眼鏡的醫(yī)生望著被槍指住的鎮(zhèn)長夫人,瞳孔驟縮成針尖。他沉默地側(cè)身,讓門外人進屋,白大褂下擺掃過地上蜿蜒的血跡。
"子彈卡在肩胛骨。"葉阿連鑷子撥開楊開源皮肉時濺起血珠,陳煊下頜線條緊繃成刀鋒,"取彈要四十分鐘。"窗外忽有犬吠撕破寂靜,張學軍猛地攥緊槍托,墻上的德制掛鐘秒針走動聲震耳欲聾。
"先給若娃取彈。"陳煊突然開口,槍口轉(zhuǎn)向角落里蜷縮的少女。江慧腕間麻繩深陷皮肉,她看著女兒肩頭綻開的血花,指甲掐進掌心沁出血絲。葉阿連額角冷汗滴落手術(shù)盤,金屬器械碰撞聲里,街尾傳來零星的槍響。
“你們在這等我回來,我去引開他們?!标愳愚D(zhuǎn)身利落地將江慧雙臂重新反剪綁了帶出去。吉普車引擎轟鳴著沖進夜色。
三街之隔,鄭天壽的軍靴重重碾過青石板。他扯開領(lǐng)口盯著巷口彈痕,身后特工拖著傷腿在墻上蹭出血痕。"陳煊哪來的德制手雷?"他碾碎地上的玻璃碎屑,月光照亮他腮邊抽搐的咬肌。遠處警笛嗚咽,像受傷野獸的哀嚎。
"頭兒,李世清快不行了。"姚建明扯著中彈同伴的衣領(lǐng),血漿從指縫間汩汩滲出。鄭天壽掏出懷表瞥了眼熒光指針,金屬蓋合上的脆響驚飛墻頭野貓:"去警察所,陳杰聰有辦法..."巷口忽然爆發(fā)的犬吠吞沒了后半句,他抬手將打空的彈夾砸進陰溝,暗紅血漬在污水里暈染開來。
陳煊駕車疾行,車燈劃破石雁鎮(zhèn)凝滯的夜色,儀表盤幽綠的光暈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游移,副駕駛座上的江慧能聞到他軍裝領(lǐng)口滲出的硝煙味,被反綁的手腕在皮革座椅上蹭出血痕。她忽然挺直脊背,后視鏡映出她蒼白的臉:"你把女人當籌碼算什么本事..."聲音像繃緊的琴弦,卻在尾音泄出一絲顫抖。
陳煊猛地踩下剎車,慣性讓江慧撞上儀表臺。他抽出魯格手槍頂住她后腰,槍管隔著旗袍傳遞金屬的寒意:"夫人該操心的是,陳所長愿不愿用三箱軍火換您頸上人頭。"
警察所鐵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值班室透出的煤油燈光里,陳杰聰正用茶蓋撥弄浮沫,青花瓷杯突然在掌心炸裂——他透過氣窗看見江慧鬢發(fā)散亂地被推下車,陳煊的槍口正抵在她第三根肋骨的位置。
"陳所長好雅興。"陳煊踹開大門,硝煙未散的槍管在江慧太陽穴壓出紅痕,"勞煩弄些武器彈藥。我要兩支手槍、一箱手榴彈、一百發(fā)手槍子彈。還有,給汽車加滿油!快點給我辦!”他靴跟碾過滿地瓷片,碎渣迸濺的聲響讓兩個年輕警員摸向配槍。
江慧忽然踉蹌半步,旗袍開衩處滲出蜿蜒血線——那是陳煊在暗處用刀尖劃出的警告。陳杰聰喉結(jié)滾動咽下驚呼,感覺背后的座鐘走動聲忽然放大。
"給...給他辦!快!"所長室回蕩著嘶啞的吼聲。
六個警員搬來的木箱落地時發(fā)出沉悶的金屬碰撞,陳煊單手掀開箱蓋,勃朗寧手槍的烤藍在月光下泛起幽光。他突然拽過江慧按在彈藥箱上,槍口順著她脊線下滑:"少了三發(fā)7.63毫米毛瑟彈,夫人覺得該用誰的腦漿補?"
當吉普車咆哮著沖出院落時,后視鏡里映出陳杰聰癱坐在臺階上的剪影。江慧被捆在座椅下的手指正努力抓撓著捆繩。
汽車引擎轟鳴聲撕破夜幕,鄭天壽猛然按住腰間槍套。聲浪如潮汐般由遠及近又迅速退去,他甩開沾滿硝煙的斗篷,掌心重重拍在青磚墻面上——磚粉簌簌飄落時,城樓飛檐正將半輪殘月切成銳利的銀鉤。
"火車站!"他喉間滾出悶雷?!懊魈欤F路修好,火車重新啟動...絕對不能讓他們?nèi)ツ暇 ?/p>
古槐樹的暗影里,吉普車突然熄了燈。陳煊手腕輕轉(zhuǎn),儀表盤藍光映得他瞳孔如寒潭,后視鏡里江慧旗袍上的金線牡丹正隨呼吸起伏。
"陳先生..."呢喃裹著晚香玉氣息漫過來,江慧染著丹蔻的指尖劃過皮質(zhì)座椅。暗扣不知何時解開了,月白綢緞正從肩頭緩緩滑落,露出凝脂般的曲線,"家父在銀行存著二十根大黃魚..."她膝頭挨上排擋桿時,旗袍開衩處閃過一線雪光。
“不要以為我是陳杰聰...”金屬撞針聲在逼仄空間炸響,槍管壓出江慧額間紅痕。她終于看清這個男人眼底的暗火——那不是對財色的貪戀,而是淬煉了十幾年的對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
子夜風掠過車頂豁口,江慧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而槍口溫度正透過肌膚,將她的九曲回腸凍成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