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站在家族企業(yè)年度財報會議的后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口袋里藏著的人體解剖圖譜。會議室里,父親藤田佐助正用他那標志性的低沉嗓音分析著上季度的市場趨勢,每一個數(shù)字從他口中吐出都像是一道不可違抗的圣旨。
"藤田紀,到前面來。"父親突然點名,聲音在寬敞的會議室里回蕩。
Max的手指猛地收緊,解剖圖譜在他口袋里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深吸一口氣,將圖譜往口袋深處塞了塞,邁步走向講臺。十八歲的他有著與父親如出一轍的深邃眉眼,卻少了那份商人特有的銳利,多了幾分學者般的沉靜。
"作為藤田集團的繼承人,你應該對第三季度的亞洲市場擴張計劃有自己的見解。"父親將激光筆遞給他,眼神中是不容拒絕的期待。
Max接過筆,感覺它比手術(shù)刀還要沉重。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滿屋子的高管——這些人從他出生起就看著他長大,所有人都認定他會是下一個商業(yè)帝國的掌舵者。
"關于新加坡的分公司設立,"Max的聲音比他預想的要穩(wěn),"我認為我們應該更注重當?shù)蒯t(yī)療資源的整合..."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父親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那是他發(fā)怒的前兆。Max迅速調(diào)整方向,開始分析起市場數(shù)據(jù)和投資回報率,那些他被迫爛熟于心的商業(yè)術(shù)語流暢地從他口中吐出,就像背誦課文一樣準確無誤。
會議結(jié)束后,父親叫住了他。"晚上七點,和Johnson制藥的CEO共進晚餐,不要遲到。"
Max點頭,看著父親大步離去的背影,西裝筆挺,步伐堅定,永遠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他,藤田紀,日本最顯赫的商業(yè)家族繼承人,卻只想知道那顆在醫(yī)學院實驗室里泡了三天的心臟標本是否已經(jīng)可以解剖觀察了。
地下實驗室的燈光比Max記憶中更暗了。他輕手輕腳地鎖上門,從書包里掏出今天在醫(yī)學院旁聽時偷拍的課件照片,小心翼翼地貼在墻上的軟木板上。這間位于家族別墅地下儲藏室改造的"實驗室"是他的秘密基地,六平方米的空間里塞滿了二手醫(yī)學書籍、簡易實驗器材和無數(shù)個熬夜苦讀的夜晚。
Max戴上橡膠手套,輕輕揭開浸泡著心臟標本的玻璃罐。這是他上周從醫(yī)學院實驗室的廢棄物中"搶救"出來的教學材料,雖然已經(jīng)過了最佳觀察期,但對他來說仍是珍寶。
"二尖瓣...主動脈瓣..."他輕聲念著,手指隔著玻璃描繪心臟的結(jié)構(gòu),腦海中自動浮現(xiàn)出血液循環(huán)的路徑。這種自然而然的領悟從他十歲第一次偷偷閱讀祖父的醫(yī)學藏書時就開始了——那些被家族視為"不務正業(yè)"的知識對他來說如同空氣般不可或缺。
墻上的老式掛鐘指向凌晨兩點,Max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明天早上八點還有商學院的課,但他無法抗拒眼前這顆心臟的誘惑。他翻開筆記本,開始繪制心臟的剖面圖,每一筆都精準得令人驚嘆。
"我就知道你又在這里。"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Max的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痕。他猛地轉(zhuǎn)身,看到母親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
"媽,我..."
"喝了它,然后去睡覺。"藤田惠美將杯子放在唯一一塊沒被書籍占據(jù)的桌角,目光掃過滿墻的醫(yī)學圖表,"你父親明天要檢查你的投資方案。"
Max摘下眼鏡,疲憊地搓了搓臉:"我知道。"
女人嘆了口氣,伸手撫平兒子翹起的衣領。在昏暗的燈光下,她二十二歲就生下的獨子看起來既像那個抱著醫(yī)學百科全書不撒手的七歲男孩,又像一個她幾乎不認識的陌生青年。
"你外公也是醫(yī)生,"她突然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戰(zhàn)時外科醫(yī)生,救過數(shù)百人。"
Max驚訝地抬頭。家族從不談論母親的娘家,他只知道那是一個"沒落的學術(shù)家庭"。
"他去世前對我說,有些人天生就該救人,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會賺錢。"女人的手指輕輕掠過一本破舊的《格氏解剖學》,"但你父親...藤田家的男人從來只有一條路。"
她轉(zhuǎn)身離開時,Max看見母親眼中閃過一絲他無法解讀的情緒。門輕輕關上,留下他一人面對那顆靜止的心臟和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商學院圖書館的角落,Max面前攤開的財務報表和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閃爍的股票走勢圖形成鮮明對比。他的平板電腦藏在財務報表下面,正在播放一場心臟手術(shù)的錄像。
"又在上'雙學位'?"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Max迅速關閉視頻,抬頭看見好友山本興——唯一知道他秘密的商學院同學。"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Max小聲抱怨,"要是被我爸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每周三天翹掉金融課去醫(yī)學院旁聽?還是知道你那個恐怖的地下實驗室?"山本夸張地翻了個白眼,"說真的,你該看看自己解剖時那個專注勁兒,簡直像個連環(huán)殺手。"
Max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他的手機屏幕亮起,是父親的短信:『晚上家宴,討論你畢業(yè)后進入管理層的事。不要遲到?!?/p>
山本瞥見屏幕,吹了聲口哨:"看來審判日到了,弗蘭肯斯坦博士。"
Max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山本,落在窗外遠處醫(yī)學院的白色建筑上。陽光下,那棟樓像一座遙不可及的圣殿。
家宴比Max預想的更糟。父親不僅邀請了董事會成員,還請來了他一直想撮合給Max的銀行家女兒。整個晚上,Max被迫討論股市走向和企業(yè)并購,而他滿腦子都是今天在醫(yī)學院旁聽的那臺冠狀動脈搭橋手術(shù)。
“紀有自己的想法,"當甜點上來時,父親突然宣布,"下個月開始,他將負責亞太區(qū)的業(yè)務拓展。"
掌聲響起,Max感覺喉嚨發(fā)緊。他看向父親,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里滿是驕傲——為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商業(yè)天才兒子"驕傲。
"實際上,"Max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安靜的餐廳里異常清晰,"我想學醫(yī)。"
死一般的寂靜。父親的表情凝固了,母親的手緊緊攥住了餐巾。
"什么?"父親的聲音危險地低沉。
"我想當醫(yī)生。"Max直視父親的眼睛,"我一直都在偷偷學習醫(yī)學,我..."
"夠了!"父親猛地站起,酒杯被撞翻,紅酒像血一樣在白色桌布上蔓延,"藤田家的繼承人不會去做那種..."
"那種什么?救死扶傷的工作?"Max也站了起來,多年的壓抑終于爆發(fā),"就因為外公是醫(yī)生,所以你討厭所有醫(yī)生?"
父親的臉色變得煞白。Max知道自己觸到了那個從不被提及的禁區(qū)——關于母親家族的秘密,關于為什么家里從不談論醫(yī)學,為什么所有醫(yī)書都被鎖在閣樓。
"上樓去。"父親的聲音顫抖著,"我們私下談。"
書房里的對峙持續(xù)到凌晨。父親的聲音從憤怒到失望再到冰冷的決絕:"如果你堅持這個荒謬的想法,藤田集團將不再有你的位置。"
Max站在窗前,看著花園里母親親手栽種的玫瑰。月光下,它們紅得像手術(shù)室里的警示燈。
"我需要做我自己,父親。"
接下來的三個月是Max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他被切斷了所有經(jīng)濟來源,搬出了家族別墅,靠著在醫(yī)學院實驗室打雜和山本興的接濟度日。但每天走進醫(yī)學院大樓時,那種歸屬感讓一切犧牲都值得。
直到那個雨夜。
山本的緊急來電把他從解剖學復習中拽出來:"Max,快回你家!你父親...他同意了!"
"什么?"Max幾乎拿不穩(wěn)手機。
"Johnson制藥的CEO今天在你家晚宴上心臟病發(fā)作,現(xiàn)場沒有醫(yī)生,救護車要二十分鐘才能到。你母親說你懂醫(yī)學,你父親勉強同意讓你看看..."
Max的心跳幾乎停止:"然后呢?"
"然后你救了他!用你那套地下實驗室學來的技術(shù)做了心肺復蘇,還準確判斷出是心肌梗塞,指導他們用了正確的藥物!老Johnson現(xiàn)在非要把一個研發(fā)中心項目給你家做條件,說你比很多執(zhí)業(yè)醫(yī)生都專業(yè)!"
Max站在雨中,感覺世界天旋地轉(zhuǎn)。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那個三個月沒回過的地址。
別墅燈火通明,父親獨自站在門廊下,肩頭被雨水打濕也渾然不覺??吹組ax下車,他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住。
兩人在雨中沉默對視。
"我從來不知道..."父親的聲音第一次顯得蒼老,"你竟然真的..."
Max看著父親眼中的震驚、困惑和一絲難以辨認的情緒,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一直以為我只是在叛逆,在玩醫(yī)學過家家,對嗎?"
父親沒有回答,但緊繃的下頜線說明了一切。
Max從背包里掏出一疊紙——他在醫(yī)學院旁聽時導師偷偷給他的評價:"這是Dunning教授對我的評估。他說如果我參加正式入學考試,能進全校前百分之五。"
父親接過文件,雨水很快打濕了紙面,但那些贊譽之詞依然清晰可見。他的手微微發(fā)抖。
"為什么從不告訴我你這么...出色?"
"因為你從不想聽。"Max輕聲說,"你只想聽我說'是的,父親','當然,父親'。"
父親深深吸了一口氣,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Max無法分辨那是否是眼淚。"我父親...你祖父...他總說藤田家的男人要有鋼鐵般的意志,不能..."
"軟弱?"Max苦笑,"救死扶傷不叫軟弱,父親。"
父親突然抓住Max的肩膀,力道大得發(fā)疼:"那個孩子...Johnson的孫子...他問我你會不會參加他下周的生日派對。他說他長大后要像你一樣當個英雄醫(yī)生。"
月光穿透雨云,照在父子倆相似的面容上。Max看見父親眼中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又有什么新的東西在生長。
"下周一,"父親松開手,聲音粗糲,"我會給醫(yī)學院捐一棟樓。條件是他們收下我這個固執(zhí)的兒子。"
Max的眼淚終于落下,與雨水混在一起。他向前一步,抱住了這個第一次承認他夢想的男人。
"謝謝你,父親。"
在二樓的窗口,藤田惠美看著雨中相擁的父子,輕輕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她手中,那張泛黃的老照片上,年輕的戰(zhàn)時外科醫(yī)生對著鏡頭微笑,胸前掛滿勛章。
——————————————————————————
廣末涼子死了。
沒人知道她死前經(jīng)歷了什么——除了Max。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時,屋里靜得可怕。地板上散落著掙扎的痕跡,廣末涼子躺在血泊里,衣衫凌亂,脖頸上殘留著指痕。她的眼睛還睜著,像是凝固了最后的恐懼。
Max跪在地上,顫抖著抱起她,喉嚨里壓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他認得那個兇手——渡邊隼,廣末涼子公司的高管,曾用輕佻的目光打量過她。Max早該察覺的。
可報警?法醫(yī)會驗尸,媒體會報道,所有人都會知道廣末涼子遭遇了什么。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死后卻要被流言撕碎。
他輕輕合上她的眼睛,擦凈她身上的血跡,替她換上干凈的睡衣。然后,他撥通了電話,聲音冷靜得可怕:
“我殺了我妻子?!?
警察趕到時,Max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攥著沾血的刀,眼神空洞。
“她發(fā)現(xiàn)我出軌,我們起了爭執(zhí)……我失手了。”他機械地重復著謊言,聲音沙啞。警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廣末涼子確實死于窒息,但Max偽造了現(xiàn)場——刀傷、打斗痕跡,一切都指向“激情殺人”。
沒人懷疑。
除了渡邊隼。
Max知道渡邊隼會來找他——這個畜生一定以為能拿捏住他的把柄。果然,三天后,渡邊隼在停車場攔住了他,臉上帶著惡意的笑。
“你老婆的味道不錯?!彼麎旱吐曇簦翱上Р唤?jīng)玩。”
Max沒說話。他早就準備好了另一把刀。
渡邊隼死得很快,喉嚨被割開時,眼里還凝固著難以置信。Max擦凈指紋,把刀塞進他手里,偽造出“畏罪自殺”的假象——畢竟,一個剛殺妻的瘋子,再殺個仇人“滅口”,很合理,對吧?
法庭上,Max對所有指控供認不諱。媒體稱他為“冷血出軌男”,旁聽席上有人朝他扔水瓶。他始終沉默,直到判決書落下:?無期徒刑?。日本的日報刊登“著名天才醫(yī)生——藤田紀出軌殺妻就此隕落”。
探監(jiān)日,只有廣末涼子的母親來了。老人隔著玻璃泣不成聲:“你明明那么愛她……為什么?”
Max笑了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說出真相:
“媽,涼子是清白的。臟的是這個世界?!?
—————————————————————————
三個月后,日本政安報刊登“藤田紀潛逃”。
兩年后日本醫(yī)學日報刊登“繼藤田紀后日本天才醫(yī)生——本田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