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的意識從昏沉中掙扎出來，首先感覺到的，是掌心那塊晶石的奇異觸感。

一半冰冷，寒氣直往骨頭里鉆。

另一半滾燙，熱流沖刷著心臟。

兩種要命的力道在她身體里沖撞，又被什么東西強行壓著，達成了一種怪異的平衡。這平衡懸之又懸，吊著她沒當場散架。

她睜開眼。

入目的是蕭辰的下巴，線條很干凈，只是臉色比平時更白。

她這才發(fā)覺自己幾乎是掛在他身上，被他半抱著。他撐著她的手臂，用力到骨節(jié)都繃緊了。

“我們……贏了？”她一開口，嗓子啞得厲害，火辣辣地疼。

“暫時?！笔挸降穆曇魪乃^頂傳來。

他松開手，扶著她站穩(wěn)。

小船還在那條奇特的河里漂著，但慢了很多。周圍那些扭曲的現(xiàn)實碎片不再躲著他們，只是在靠近小船時，會被那塊“混沌歸源晶”的氣息影響，動作變得凝滯。

“那東西的……套路，我記下了一點。”林薇薇撐著最后的精神，腦子里全是剛才那段恐怖又難懂的信息。

“沒用。”蕭辰直接潑了盆冷水，“你記住的，只是它上一次出招的樣子。下一次，它會換個法子來。這種東西，沒法預測，只能硬接?！?/p>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她手里的晶石上。

“不過，有了這個，你下次再接招，會輕松很多?！?/p>

林薇薇低頭看著這塊怪東西。

這就是那個“天災”的殘骸。是她異想天開，用冰火龍心草當引子，硬生生造出來的矛盾玩意兒。

“這東西……到底能干嘛？”她問。

“你把念頭探進去看看?！笔挸绞疽?。

林薇薇聽他的，分出一縷虛弱的念頭，小心探入晶石。

沒有想象中的信息洪流，也沒有狂暴的能量。

她的念頭進了一個絕對安靜的“房間”。

房間里只有兩樣東西。

一邊是絕對的規(guī)矩，所有法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整整齊齊。

另一邊是絕對的混亂，一切都在胡亂地生滅，連“存在”本身都在不斷地被推翻、重來。

而她的念頭，就站在規(guī)矩和混亂的交界線上。

她能清楚地“看”到兩邊，卻不會被任何一邊吞噬。

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觀察室。能讓她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同時琢磨世上最根本的兩種力量。

“我懂了。”林薇薇收回念頭，胸口起伏不定，“它是個‘尺子’。”

“更是一本‘字典’。”蕭辰補充，“它能幫你弄懂所有規(guī)則的根底，不管是規(guī)矩的，還是混亂的。你再去翻翻那本《秩序場構建猜想》，感覺會完全不一樣?！?/p>

林薇薇攥緊了晶石。

這玩意的價值，沒法用寶貝丹藥衡量。這是通往世界真相的捷徑。

“你呢？”她猛地抬頭看他，“你為了定住它，付出了什么？”

她不信那種“言出法隨”的本事能一點代價都沒有，尤其是在對抗那種怪物的時候。

蕭辰沉默了片-刻。

“我在這里強加了一條‘絕對靜止’的規(guī)矩?！彼届o地解釋，“這條規(guī)矩，和這里‘一切都在流動’的根本相沖。所以，我也在被這種矛盾反噬。”

他抬起左手。

林薇薇看到，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裂紋，像是上好的瓷器裂開了一道縫。

那裂紋很淡，卻透著一股“不該在這里”的別扭感。

“我的一部分，被這個地方的‘真實’給排斥了?！彼Z氣平淡，好像在說別人的事，“需要花時間重新‘對準’?！?/p>

林薇薇心里一沉。

她很清楚，“對準”這兩個字背后藏著多大的風險。

“我們得找個地方?！彼⒖涕_口，“一個絕對安全，沒人打擾的地方。我們得閉關?！?/p>

她需要時間來消化晶石，修復自己。

他也需要時間來修復那道“裂痕”。

“嗯。”蕭辰點頭。

他掃視四周。這條河，表面平靜，底下卻什么鬼東西都有，哪兒都不能久留。

“跟我來?！?/p>

他不再讓小船亂漂，主動駕馭著那片殘紙，調轉船頭，朝一個特定的支流沖去。

林薇薇沒問去哪。

她只是默默從儲物袋里摸出幾顆丹藥吞下，強打起精神，留意著四周。她很清楚，現(xiàn)在輪到她來放哨了。

她那個叫萬象引運筒的寶貝，里面的運氣似乎也從驚嚇里緩過來了，主動散出柔和的輝光，和混沌歸源晶的氣息混在一起。

一種奇妙的力場籠罩了小船。

運氣和矛盾，兩種不搭界的力量，這會兒卻意外地合作起來。它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讓危險自動繞開，但能讓林薇薇提前“感覺”到危險在哪。

“左前方有麻煩！”

“右后方，有個小世界要爆了！”

林薇薇不停地出聲，給蕭辰指路。

她不再靠算卦，全憑一種直覺。一種被運氣和那塊晶石同時放大了的、對因果的直覺。

蕭辰則專心駕船。他的動作快得沒話說，總能在她話音剛落時，就做出最正確的閃避。

兩人的配合，默契得不像是頭一回，倒像是練了千百遍。

就這樣，在危機四伏的縫隙里，小船不知穿行了多久。

終于，蕭辰停下了。

前方是一片空蕩蕩的虛無。河水流到這里，像是被什么吞了，斷了一大截。

“到了?！彼雎?。

“這里？”林薇薇不解地看著前方。這兒什么都沒有。

“你看到的，是‘結局’?！笔挸浇忉?，“一個世界，在最后關頭失敗了。它沒能誕生，也沒能死透，就這么卡在‘完成’和‘消失’之間，永遠地‘暫?！??！?/p>

他伸出手，對著前方的虛空，點了一下。

“它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所以，外面的東西找不到它?！?/p>

隨著他的觸碰，前方的虛無像水面一樣蕩開一圈波紋。

波紋中心，一個穩(wěn)定得出奇的世界輪廓，慢慢顯現(xiàn)。

那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更像一個被切下來的片段。

林薇薇看到了一座懸在空中的山。

山上有瀑布，有古樹，有亭臺樓閣。

瀑布的水凝在半空，每一滴水珠都清清楚楚。

古樹的葉子停在將落未落的那個剎那。

亭子里的炊煙，也只是一縷靜止的青色。

整個世界，安靜得可怕。

“一個被時間忘了的地方?！绷洲鞭编哉Z。

“是閉關最好的地方?！笔挸今{著小船，慢慢駛入那圈波紋。

穿過波紋的瞬間，外界的嘈雜全被隔絕。

小船無聲地靠在懸浮山峰的岸邊。

林薇薇走下船，腳踩在凝固的、還散發(fā)著清香的草地上。這里的靈氣濃得嚇人，但因為時間不動，它們也凝固在空氣里。吸一口，就有純凈的能量涌進身體。

“時間都停了，我們怎么在這里閉關？”她問。

“誰說要在這里閉關？”蕭辰反問。

他走到山峰正中，那座最氣派的宮殿前。宮殿大門緊閉，上面刻著她完全看不懂的復雜花紋。

“這個世界是停了，但讓它‘暫?！摹诵摹€在轉?！?/p>

蕭辰伸出手，按在宮殿的大門上。

“我們要去的，是它的‘動力室’?！?/p>

他掌心有微光亮起，手背上那道裂痕，竟與大門上的花紋起了反應。

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

門后，不是宮殿。

而是一條深不見底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階梯，盤旋著通向下方。一股比外面精純百倍的源初之氣，從階梯下涌了上來。

“這里是整個暫停世界的‘能量源頭’，也是唯一時間正常流動的地方?！笔挸交仡^看她，“走吧。”

林薇薇點頭，跟了上去。

兩人沿著能量階梯，一路向下。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到了一個巨大的溶洞里。洞頂鑲著無數(shù)晶石，像一片星空。洞穴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地脈靈眼，純凈的靈氣化作白霧在里面翻滾。靈眼旁邊，有幾個天然的石室，大小不一，互不打擾。

“就在這里吧。”林薇薇選了間離靈眼最近的。

蕭辰則走向另一間，離她有段距離。

踏入石室前，林薇薇停下腳，回頭叫他。

“蕭辰?！?/p>

“嗯？”

“謝謝你?！彼茑嵵亍?/p>

蕭辰看了她一眼，沒多言，只是點了點頭，就走進了自己的石室。他一進去，石室入口便降下一道屏障，徹底隔絕了內外。

林薇薇也走進了自己的石室。

她盤膝坐下，將那枚混沌歸源晶放在膝上，然后閉上眼。

心神，再次沉入那片秩序與混亂交織的奇異空間里。

她不急著修煉，也不急著參悟。她只是靜靜地感受著，感受著掌心冰火交融，感受著疲憊的神魂里生出的那點新意，感受著這個絕對安靜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睜眼，看向洞口。

蕭辰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

“忘了件事?！彼_口。

林薇薇一愣。

他手指一彈，有樣東西飛了過來。林薇薇下意識接住。

是一枚玉簡。

上面記的不是功法，倒像是一份……菜譜？

“這是……”

“冰火龍心草的處理方法?！笔挸降恼Z氣還是那么平淡，“還有，用那塊晶石輔助煉化時，需要護住的幾個要害?！?/p>

“直接吃，你會炸掉。”

說完，他轉身就走。

“等等！”林薇薇叫住他。

她看看手里的玉簡，又看看他。

“你那道裂痕……真沒事嗎？”她還是不放心。

蕭辰的腳步頓住了。

他沒回頭，只留下一句話。

“死不了?！?/p>

話音剛落，人就消失在洞口。

林薇薇看著空蕩蕩的洞口，又低頭看看手里的玉簡和晶石，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笑了一聲。

她收回思緒，不再亂想，將那枚玉簡貼在額頭，把念頭沉了進去。

這一次閉關，恐怕會很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