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的聲音很輕,飄散在死寂的空氣里,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可蕭辰的五臟六腑,依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幾乎要從喉嚨里嘔出來。
“沒興趣?”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一個元嬰,兩個金丹后期,連一息都沒撐住,就沒了。”
“你管這個叫……沒興趣?”
他不是在質(zhì)問,更像是在尋求一個能讓自己理解的答案。
一個能將眼前這幅恐怖畫卷,重新納入自己認知框架的答案。
林薇薇轉(zhuǎn)過頭,看著蕭辰蒼白的臉。
“他們身上,帶著‘收割’的意圖?!?/p>
“他們想把‘歸終之舟’,也當成可以量化、可以謀奪的‘終末’之一。”
“就像獵人看見了猛虎,想的是剝下它的皮毛?!?/p>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那艘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暗金色古船。
“而我們,只是兩只路過的螞蟻。”
“猛虎,不會在意腳邊爬過幾只螞蟻?!?/p>
隨著她的話音,那道貫穿整個墓場的恐怖意志,開始緩緩消退。
如同漲潮后,又悄然退去的海水。
那只睜開的眼縫,也隨之,慢慢合攏。
萬船墓場,重歸它萬古不變的死寂。
仿佛剛才那場足以顛覆修真界認知的“抹殺”,只是一場幻覺。
可蕭辰知道不是。
那三個天機閣修士,連同他們存在于世間的所有痕跡,都被徹底“終結(jié)”了。
“你做的?”他終于問出了那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
“我只是問了它一個問題?!?/p>
林薇薇收回了那片融入“終末”力場的灰色“蒲公英”。
竊運之輪在她掌心重組,只是球心那抹死灰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一些。
“我問它,想不想換一種‘結(jié)局’?!?/p>
“我給了它一個‘可能’,一個除了被動沉睡之外的,新的可能。”
“是它自己,選擇了這個可能?!?/p>
蕭辰沉默了。
他理解了。
林薇薇沒有操控“歸終之舟”,她也遠沒有那樣的力量。
她只是利用自己的道,利用竊運之輪,撬動了一個她根本無法掌控的恐怖存在。
她將一枚火星,扔進了火藥桶。
至于火藥桶會把誰炸上天,那不是她能決定的。
這是一種瘋狂的賭博。
賭那艘船,對他們這兩個“火星”沒興趣。
她賭贏了。
“走吧。”
蕭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
“天機閣那邊,恐怕已經(jīng)炸開鍋了?!?/p>
“死了一個元嬰長老和兩個裁決者,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林薇薇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他們會知道是我們干的嗎?”蕭辰又問。
“不知道?!?/p>
林薇薇把玩著手中的竊運之輪,語氣平淡。
“他們或許能推演出,他們的追兵是在萬船墓場消失的?!?/p>
“或許也能推演出,與‘歸終之舟’的蘇醒有關(guān)?!?/p>
“但他們絕對算不出,這一切的起因,只是我問了它一個問題。”
她看向蕭辰,眼神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在天機閣的認知里,因果是線,命運是網(wǎng)。一切都可以被計算,被推演?!?/p>
“他們無法理解,有一種力量,叫‘隨機’?!?/p>
“也無法理解,有一種可能,叫‘你猜’?”蕭辰接了一句。
林薇薇的嘴角,難得地彎了一下。
“差不多?!?/p>
兩人不再多言,身形化作劍光,朝著墓場外圍飛速掠去。
沒有了追兵,他們可以從容地選擇路線,避開那些特別危險的法則混亂區(qū)域。
劍光之上,蕭辰的心緒,卻依舊無法平靜。
他的道,是斬斷一切,求一個“純粹”。
而林薇薇的道,卻是容納一切,創(chuàng)造一個“變數(shù)”。
今天,他親眼見證了這種“變數(shù)”的力量。
它不直接殺人,卻比任何神通都更加致命。
它不講道理,甚至不講邏輯。
“你的竊運之輪,好像有些不一樣了?!笔挸胶鋈婚_口。
“嗯?!?/p>
林薇薇攤開手掌,那枚死灰色的球體,靜靜地躺著。
“它‘嘗’到了一點‘歸終之舟’的味道?!?/p>
“那是一種……超越此界法則的‘終末’概念。”
“這對它來說,是大補之物?!?/p>
蕭辰眼皮跳了跳。
“它還能……升級?”
“為什么不能?”林薇薇反問,“萬物皆在變化,法寶也一樣?!?/p>
“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止是一件因果律武器了?!?/p>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球體表面。
“它更像一個‘種子’?!?/p>
“一顆‘可能性’的種子。只要有合適的土壤,我就能讓它長出任何我想要的‘果實’?!?/p>
蕭辰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他毫不懷疑,林薇薇口中的“果實”,對敵人而言,絕對是劇毒之物。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沉默了許久,蕭辰問出了最現(xiàn)實的問題。
他們得罪了天機閣,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神秘組織。
整個天下,似乎都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你覺得呢?”林薇薇把問題拋了回來。
蕭辰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張殘破的星圖。
星圖上,兩個發(fā)光的點。
一個是他們剛剛離開的萬船墓場。
另一個是……
天衍道宗。
他的家。
一個他剛剛叛離,此刻卻又成了星圖上唯一指引的地方。
“回去?”
蕭辰的聲音有些干澀。
他想到了宗門,想到了師父,想到了那些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
他不再是圣子蕭辰。
他的道,已經(jīng)與天衍道宗的“天衍”之道,背道而馳。
他回去,算什么?
“我……”
他想說,他不能回去。
回去了,只會給宗門帶去天機閣這個滔天大禍。
“蕭辰?!?/p>
林薇薇看著他。
“墨先生為什么要去天衍道宗?”
蕭辰一怔。
“求援?”
“不。”林薇薇搖頭,“一個能從‘神主’沉睡之地偷出竊運之輪的人,會天真到去向一個連‘浩劫’是什么都算不清楚的宗門求援嗎?”
“那他是為了什么?”
“為了那個標記。”
林薇薇一字一句地說道。
“‘變數(shù)’之始?!?/p>
“他不是去求援,他是去找‘變數(shù)’的源頭。”
“他認為,能對抗天機閣,能阻止‘紀元之輪’的那個‘變數(shù)’,就在天衍道宗,或者說,與天衍道宗有關(guān)?!?/p>
蕭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鏡中那個灰眸的自己。
想起了天衍道宗預言的,由他而起的浩劫。
天機閣在尋找“神主”。
天衍道宗在防備“浩劫”。
而那個墨先生,在尋找“變數(shù)”。
三條線,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指向了他。
或者說,指向了他所在的宗門。
“所以,我們必須回去。”林薇薇下了結(jié)論。
“那里,有我們想知道的一切答案?!?/p>
“關(guān)于天機閣,關(guān)于萬象神主,也關(guān)于……”
她沒有說下去,但蕭辰明白她的意思。
也關(guān)于,他自己。
“我以什么身份回去?”蕭辰苦笑。
“叛宗的圣子?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劍客?”
“你不是任何身份。”
林薇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你只是蕭辰?!?/p>
“回去,不是為了認祖歸宗,也不是為了尋求庇護。”
“是去拿回本就屬于你的東西,去搞清楚,那些老家伙們,到底在你身上,藏了什么秘密?!?/p>
嗡——
蕭辰手中的長劍,發(fā)出一聲輕鳴。
劍鳴聲中,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銳利與決然。
是啊。
他不再為宗門,不為大義。
他只為自己。
為自己心中的疑惑,為自己想走的路。
他的劍,只為他自己而斬。
“好。”
蕭辰吐出一個字。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清澈,鋒利如劍。
“那就,回去看看?!?/p>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飛出了萬船墓場的范圍。
身后那片死寂沉沉的星域,被他們遠遠拋開。
前方,是熟悉的,流淌著正常法則的廣袤虛空。
蕭辰調(diào)轉(zhuǎn)方向,劍光劃破黑暗,直指記憶中那個無比熟悉,此刻卻又無比陌生的坐標。
天衍道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