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西苑的竹簾突然被掀得嘩啦作響。
趙管家?guī)е鶄€粗使婆子闖進來時，林清晏正用銀簪挑著琺瑯小罐里的口脂，指尖沾著殷紅的胭脂在唇上輕輕一抹。
"側(cè)夫人房里搜出這個。"趙管家將雕花檀木盒重重砸在妝臺上，鎏金鎖扣蹦到銅鏡邊緣，震得林清晏發(fā)間珍珠步搖簌簌顫動。
盒里堆著三匹流光溢彩的蜀錦，最底下壓著個青玉貔貅鎮(zhèn)紙——正是沈昭書房里常擺著的那方。
阿棠沖上去要奪盒子："這分明是昨兒大姑娘送來的賀禮！"
"賀禮單子在此。"趙管家抖開灑金禮單，末尾赫然添了行墨跡簇新的蠅頭小楷：蜀錦五匹。
他三角眼瞥向林清晏染著胭脂的指尖，"將軍最恨手腳不干凈的，三年前偷盜的丫鬟可是被剁了手指......"
林清晏突然伸手按住檀木盒邊緣。
濃烈的白梅香裹著硫磺味刺入鼻腔，那硫磺里還摻著絲血腥氣——是嫡姐每逢初一焚香祭鬼時慣用的香料。
她指尖順著木紋摩挲到盒底，突然觸到塊黏膩的膏脂，帶著趙管家常年摸算盤的銅銹味。
"既說是五匹，怎的只三匹？"她突然輕笑，沾著胭脂的指尖在禮單上劃過。
殷紅痕跡抹開新墨，露出底下原本的"蜀錦二匹"字跡，"管家這手雙筆疊寫的功夫，倒是比西街造假賬的胡賬房還精妙。"
沈昭佩劍撞在門框上的聲響驚得趙管家后退半步。
林清晏不用回頭都知道，那人玄色衣擺定是沾著演武場的塵土，靴底還凝著將化未化的晨露——他總愛在卯時親自校閱親兵。
"將軍明鑒！"趙管家撲通跪地，"老奴親眼見側(cè)夫人房里的春桃抱著這盒子往庫房方向......"
"春桃上月就被嫡姐討回去伺候了。"林清晏端起涼透的梅子酒抿了一口，琥珀色酒液在她唇上染出比胭脂更艷的光澤。
她突然將酒盞往地上一潑，浸濕的禮單邊緣泛起詭異的青紫色，"硫磺混著朱砂寫的字，遇著梅子酒就會變色——將軍可還記得，上月圣上賞的硫磺是誰領走的？"
沈昭劍柄突然壓住趙管家欲藏起的右手。
那人拇指指甲縫里還沾著星點朱砂，與禮單上的青紫痕跡如出一轍。
"拖去地牢。"沈昭聲音比劍鋒還冷，卻在轉(zhuǎn)頭望向林清晏時頓了頓，"你......"
窗外忽然飄進幾縷帶著藥味的香灰。
林清晏袖中手指猛地攥緊，這是嫡姐在祠堂焚香時才用的安息香。
她佯裝整理鬢發(fā)，指尖拂過昨夜沈昭系在她腰間的玉牌。
那半枚染血指甲印蹭過她掌心時，突然傳來嫡姐撕心裂肺的尖叫情緒，混著濃重的血腥氣。
"將軍不妨查查庫房梁柱。"她突然指著蜀錦邊緣的褐色污漬，"妾身瞧著像是火漆混了雄黃——這類東西受潮便會引來蛇蟲鼠蟻，若是不小心爬進裝著軍械的庫房......"
沈昭瞳孔驟縮。
他忽然伸手抬起林清晏下巴，拇指重重擦過她唇角胭脂："這些手段，誰教你的？"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亂響，林清晏垂眸望著沈昭衣襟上沾著的海棠花瓣。
那是她晨起時特意撒在回廊下的，此刻正混著他身上松墨氣息，纏成縷縷帶著鐵銹味的暖意。
"將軍可知，忍冬花汁液遇鐵器會變黑？"她突然將染著蔻丹的指尖按在沈昭佩劍上。
劍鞘暗紋間果然浮出蛛網(wǎng)般的黑線，蜿蜒著指向庫房方位。
暮色漸沉時，林清晏倚在美人靠上數(shù)著更漏。
妝奩暗格里的鳳凰尾羽玉片突然滾燙，她剛摸到那片染著沈昭氣息的玉牌，就聽見地牢方向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像極了嫡姐最愛摔的越窯青瓷。
（續(xù)寫部分）
地牢陰濕的霉味混著血腥氣漫上來時，林清晏正用帕子裹住妝奩里的鳳凰尾羽玉片。
那玉片燙得她掌心發(fā)疼，像團裹著冰碴的火——分明是嫡姐在祠堂燒的安息香觸發(fā)了殘留的怨氣。
"側(cè)夫人仔細腳下。"阿棠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昏黃的光暈里，林清晏看見沈昭的玄色披風掠過青石階，沾了血污的衣角掃過墻根幾簇暗紅苔蘚。
趙管家癱在刑架下的模樣活像只褪毛公雞。
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三年前私吞軍餉留下的舊傷，此刻正汩汩冒著黑血。
林清晏鼻尖微動，從他襤褸的衣襟里嗅出絲熟悉的硫磺味——混著嫡姐慣用的白梅香，像條吐信的毒蛇盤踞在腐肉堆里。
"將軍請看。"她突然蹲下身，染著蔻丹的指尖挑開趙管家腰間的荷包。
幾粒朱砂滾出來，在血跡斑駁的青磚上蹦跳著拼出個歪斜的"林"字。
沈昭劍鞘重重磕在刑柱上，震得鐵鏈嘩啦作響："林家的手倒是伸得長。"
"這朱砂里摻了忍冬汁。"林清晏用銀簪挑起一粒，就著壁燈細看。
暗紅顆粒在火光中裂開蛛網(wǎng)狀紋路，滲出墨綠色的汁液，"上個月庫房鬧蛇災，妾身記得......"她話音未落，趙管家突然抽搐著撲向沈昭靴尖："是大小姐逼的！
她說若不做成此事，就要把奴婢閨女賣進窯子！"
林清晏袖中的玉片突然發(fā)出蜂鳴。
她踉蹌著扶住刑架，眼前閃過零碎畫面：嫡姐跪在祠堂撕扯經(jīng)幡，染著丹蔻的指甲摳進供桌縫隙，摸出個貼著黃符的桐木人偶——那偶人胸口釘著三根銀針，針尾墜著林清晏的生辰八字。
"將軍！"她突然抓住沈昭手腕，"妾身方才路過祠堂，似乎聽見......"
話音被瓷器碎裂聲截斷。
沈昭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掌心薄繭蹭過她腕間跳動的血脈："說下去。"
林清晏垂眸盯著兩人交疊的衣袖。
他袖口熏的松墨香里混著絲鐵銹味，那是白日里劍刃劃破嫡姐裙擺時沾上的血——嫡姐左腕有道新月形疤痕，是十二歲那年在祠堂罰跪時，被她用碎瓷片劃的。
"妾身聞到雄黃混著火硝的味道。"她指尖輕輕劃過沈昭掌心，借著壁燈在地上畫出蜿蜒曲線，"順著祠堂往西，過三道月亮門......"
沈昭突然甩開她的手。
玄色披風挾著勁風卷過地牢石壁，驚起墻縫里幾只灰鼠。
林清晏望著他消失在甬道盡頭的背影，慢慢用帕子擦凈指尖沾到的朱砂。
阿棠要追上去，卻被她扯住衣袖："等那尊白玉觀音像摔碎了再去。"
子時的梆子敲到第三聲時，祠堂方向果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林清晏倚在回廊朱柱上，看沈昭提著個裂開的桐木匣大步流星走來。
匣中散落的黃符紙被夜風卷起，正巧貼在她繡著忍冬花紋的裙裾上。
"將軍可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她伸手接住片打著旋的紙灰，指腹搓開灰燼里未燃盡的雄黃顆粒。
沈昭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唇上未擦凈的胭脂："你早知道祠堂暗格里藏著詛咒人偶？"
"妾身只是聞到硫磺味里摻著人血。"林清晏順勢將臉埋進他染著夜露的衣襟，借機嗅他領口沾染的香灰氣息——是嫡姐貼身藏的迦南香，混著被撕碎的往生咒，苦得她舌根發(fā)麻。
寅時三刻，林清晏站在祠堂殘破的經(jīng)幡前。
嫡姐常跪的蒲團裂了口，露出里面暗黃色的棉絮。
她彎腰拾起半片青瓷，突然被碎瓷邊緣的褐漬刺得瞳孔緊縮——是雄黃混著鶴頂紅的痕跡，正與她三日前在沈昭茶盞邊沿嗅到的一樣。
"姑娘快看！"阿棠突然指著供桌底下驚呼。
半枚染血的指甲卡在磚縫里，指甲蓋上用螺子黛描著朵將開未開的并蒂蓮——正是嫡姐昨日來送賀禮時，藏在袖中的那雙手。
林清晏將碎瓷片收進荷包時，聽見窗外竹叢沙沙作響。
她轉(zhuǎn)頭望去，恰見嫡姐最愛的茜色紗裙一角閃過月亮門，裙擺沾著的香灰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跡，像條正在蛻皮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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