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鑲玉鐲磕在青石板的脆響還懸在游廊，林清晏已經(jīng)掐碎了掌心的海棠花。

血色花汁順著她素白指尖淌下來，倒像是嫡姐腕間晃動的瑪瑙串子。

"姐姐當(dāng)心劃破喉嚨。"她突然伸手攥住嫡姐的腕子，染血的指甲輕輕劃過翡翠斷口，"這鐲子碎得蹊蹺，前日庫房記檔分明寫著'翡翠鐲一對，水頭透亮'。"

崔小蠻突然踉蹌著撞向紫檀多寶閣，袖中掉出半截?zé)沟闹窦垺?/p>

蘇青梧的藥杵恰好滾到紙屑旁，青磚上未干的湯藥將殘破的"兵部"二字洇成墨色溪流。

"勞煩管家撞響驚鳥鈴。"林清晏松開嫡姐的手，染血的帕子輕飄飄落在沈硯靴邊，"半盞茶后未到前廳者，便去馬廄領(lǐng)二十鞭。"

銅鈴撞破將軍府的晨霧時，林清晏正用銀簪挑開砂鍋底的焦紙。

松煙墨混著沉水香竄上來，熏得她鬢邊玉簪花都萎了三分。

"諸位聞聞這墨香。"她將殘紙舉到日頭底下，紙紋里嵌著的金線突然泛起血光，"三日前沈硯公子贈的繡線，染的可是兵部謄抄《武經(jīng)總要》專用的金松煙？"

沈硯的玉冠猛地撞上廊柱："休要污蔑！"

"污蔑？"林清晏突然扯開崔小蠻的袖口，沉香木珠纏著半截紅繩，"這結(jié)穗手法，倒像西廂房那位啞嬤嬤的絕活——上個月她給北疆將士縫的護(hù)膝，也是這般雙環(huán)同心結(jié)。"

滿庭抽氣聲里，嫡姐突然笑出聲："妹妹好靈通的耳目。"

"不及姐姐手段。"林清晏擊掌三聲，兩個粗使婆子押著個渾身藥味的丫鬟進(jìn)來，"昨夜西廂房煎藥的小丫頭，可愿說說炭盆里燒了什么？"

小丫鬟抖如篩糠："奴婢看見...看見崔姨娘燒了張蓋紅印的紙..."

"你血口噴人！"崔小蠻撲過來要撕扯，卻被林清晏用銀簪抵住咽喉。

簪頭晃動的東珠映著她慘白的臉，倒顯出三分將死的灰敗。

"都閉嘴！"沈硯突然踹翻黃楊木椅，"區(qū)區(qū)側(cè)室也敢——"

寒光閃過，他束發(fā)的玉冠突然裂成兩半。

林清晏收劍時，劍柄上沾著沉水香的新穗子還在簌簌發(fā)顫："將軍臨行前賜的魚腸劍，斬奸佞倒是順手。"

滿庭死寂中，她突然將染血的帕子扔進(jìn)火盆。

焦糊味竄起來時，十七八個下人撲通跪了滿地，竹筒倒豆子似的供出私傳消息、偷換藥材的勾當(dāng)。

"拖去馬廄。"林清晏撫過劍穗上搖搖欲墜的玉珠，"二十鞭后還能走路的，送去莊子上種藥草。"

嫡姐的金鑲玉鐲突然裂成兩截。

她彎腰去撿，卻聽見林清晏附在耳畔的低語："姐姐可知沈硯書房暗格里，還收著你當(dāng)年毒殺柳姨娘的鶴頂紅？"

日頭爬上飛檐時，前廳只剩藥杵搗碎冰片的脆響。

蘇青梧捧著藥匣過來，見林清晏正對著半幅燒焦的兵部公文出神。

紙角殘存的朱砂印戳著"沈昭"二字，像團(tuán)將凝未凝的血。

"夫人，該換藥了。"

林清晏任由蘇青梧包扎她掌心的傷，忽然嗅到窗縫飄進(jìn)的沉水香。

西廂房檐角的風(fēng)鈴晃了晃，驚起只羽毛凌亂的灰雀。

蟬鳴撕開窗紙時，林清晏正對著銅鏡挑破指尖血泡。

藥杵碾碎的冰片在瓷碗里浮沉，卻掩不住西廂房飄來的沉水香——那味道像根絲線，纏著灰雀凌亂的羽毛墜進(jìn)藥湯。

"夫人，上月莊子的藥苗賬對不上。"蘇青梧捧著檀木匣過來，袖口沾著墨汁，"庫房說總賬冊前日就被崔姨娘借去對香料數(shù)目。"

林清晏的銀簪突然戳進(jìn)妝奩夾層。

本該放著鎏金鑰匙的暗格空空如也，只余幾縷沉香木屑。

她記得三日前替崔小蠻診脈時，那串纏著紅繩的木珠曾擦過妝奩邊角。

"去取我嫁妝里的紅參。"她突然將藥杵重重砸向多寶閣，青瓷瓶里的干花簌簌作響，"要整支須子齊全的。"

廊下掃灑的婆子聞言抖了抖掃帚，沾著藥渣的竹枝掃過門檻，在青磚上拖出蜿蜒水痕。

林清晏盯著那痕跡看了片刻，忽然俯身捻起片燒焦的紙屑——是謄賬用的澄心堂紙。

蘇青梧捧著紅參回來時，見林清晏正將鎏金鑰匙浸入藥湯。

鑰匙柄上雕著的并蒂蓮?fù)蝗煌噬?，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銹。

"夫人？"

"去請崔姨娘來挑參。"林清晏將鑰匙塞回妝奩，指尖殘留的銹跡在帕子上洇出暗痕，"就說將軍從北疆捎了血燕，讓她帶兩包沉水香來燉。"

日頭西斜時分，崔小蠻踩著滿地碎金進(jìn)了院。

她腕間的沉香木珠纏著新?lián)Q的鵝黃穗子，隨著端參的動作輕晃，在紅漆托盤上磕出細(xì)響。

"姐姐這參須子倒像賬本里的墨線。"崔小蠻忽然輕笑，染著鳳仙花的指甲劃過參須，"前日幫姐姐對賬，倒瞧見樁趣事——"

林清晏突然打翻藥碗。

滾燙的湯藥潑在崔小蠻裙裾上，蒸騰的熱氣里，她嗅到木珠上突然濃烈的沉水香。

這味道她曾在沈硯書房嗅到過，當(dāng)日他正往火盆里扔沾著朱砂印的賬冊。

"妹妹當(dāng)心燙著。"她拽過崔小蠻的手腕，木珠擦過掌心時突然嗅到鐵銹味——和鎏金鑰匙上的銹跡如出一轍。

夜色漫上來時，林清晏獨自進(jìn)了賬房。

月光割開博古架的影子，她摸到暗格機關(guān)的手忽然頓住——本該放著總賬冊的紫檀木匣開著條縫，匣底躺著半截鵝黃絲線。

窗欞突然被風(fēng)撞開，卷著西廂房飄來的沉香掠過空匣。

林清晏攥緊掌心的絲線，聽見檐角驚鳥鈴晃出斷續(xù)的響。

那絲線纏著的木屑里，分明嵌著兵部文書專用的金松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