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將軍府飛檐時，林清晏的翡翠鐲子正磕在黃銅算盤上。
她望著窗外新結(jié)的冰凌，指尖拂過蘇青梧帶來的曼陀羅布條，刑部侍郎官服補子的金線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
"硝石制冰的方子，能省下三成冰窖開支。"蘇青梧將藥杵抵著瓷碗邊沿輕敲，當歸粉末簌簌落在寫滿數(shù)字的宣紙上，"只是兵部庫房的硝石..."
"沈昭答應(yīng)撥兩車。"林清晏突然用銀簪挑起燈芯，爆開的燈花驚得阿棠手中炭筆在賬本上劃出長長墨痕。
小丫鬟吐舌要擦，卻被主子按住手腕："這墨痕倒像朱雀大街的暗巷走向。"
燭影在阿棠新裁的藕荷色裙裾上晃動，她機靈地抽出輿圖："城南三條暗巷都通著米鋪后門，奴婢打聽到那些冰窖原是前朝鹽商的私庫。"算珠隨著她指尖跳躍，"若改作藥倉，每月能省三十兩腳錢。"
更漏聲里突然飄來沈郡主慣用的鵝梨帳中香，錦繡門簾被鎏金護甲挑開："兵部侍郎夫人方才托人遞話，說想要二十盒玉容膏。"她解下猩紅斗篷扔給侍女，露出袖口新繡的纏枝牡丹，"宮里流出的圖樣，說是貴妃都愛這紋飾。"
林清晏的繡鞋碾過地上散落的櫻桃核，殷紅汁液染上蘇青梧的藥箱銅鎖。
她忽然俯身嗅了嗅冰鑒里凝結(jié)的白霜："青梧，硝石冷氣混著曼陀羅香氣，倒能制出止痛的冰片。"
"姐姐要開藥鋪？"沈郡主眼睛亮起來，腕間珊瑚鐲碰在老夫人最愛的琺瑯彩茶盞上。
老人家正被侍女攙著跨過門檻，龍頭拐杖敲在青磚地的聲響驚起檐下寒鴉。
"拿我的紅木匣來。"老夫人顫巍巍的手按在阿棠謄抄的賬冊上，孔雀石戒指在"紡織坊"三個字上重重一叩。
侍女捧來的匣子摔開時，滾出十二顆東海明珠，正夠買下城西三間綢緞莊。
五更梆子響過西跨院時，林清晏的銀簪正點在朱雀大街輿圖某處。
蘇青梧突然將藥杵橫在"仁濟堂"招牌上："這家百年老店要轉(zhuǎn)手，掌柜兒子欠著賭坊三百兩。"她袖中滑出半截人參，"今早刑部門口收的抵押物。"
阿棠突然"呀"了一聲，炭筆點在相鄰的成衣鋪："上月兵部采買冬衣的訂單，正是落在這家。"小丫鬟指尖還沾著櫻桃汁，在宣紙上按出個鮮紅的圈，"奴婢聽說他們的繡娘全被南邊織造局挖走了。"
晨霧漫進窗欞時，林清晏的翡翠鐲子突然撞上冰鑒。
她盯著凝結(jié)在銅鎖上的白霜："明日讓沈昭派兩隊親兵，一隊運硝石去仁濟堂地窖，另一隊..."銀簪尖在成衣鋪位置畫了個叉，"把織機抬到咱們后巷空院。"
當?shù)谝豢|日光爬上將軍府匾額時，蘇青梧的藥杵正在搗碎混著硝石的曼陀羅花。
阿棠蹲在廊下數(shù)著成箱的蠶絲，忽見沈郡主提著灑金裙擺沖進來："兵部侍郎家送來了五十匹素錦，說是抵玉容膏的定金！"
林清晏倚著新漆的朱紅廊柱，看親兵們將陶罐運進地窖。
沈昭的玄鐵護腕擦過她云鬢，帶來北疆風雪的氣息："刑部今早查封了城南賭坊。"他戰(zhàn)靴碾碎一片飄落的枯葉，"那幾間鋪子的地契，午時前會送到你妝臺上。"
暮色再次籠罩飛檐時，將軍府后巷飄出混著藥香的織機聲響。
老夫人摩挲著新到的素錦樣本，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放："明日開祠堂，把我那套累絲頭面熔了打匾額。"
月光漏進新糊的窗紙，照見林清晏袖中滑出的半張地契。
蘇青梧在硝石冷霧中舉起琉璃瓶，淡青色藥液里沉著幾顆櫻桃，像極了刑部卷宗上未干的朱砂印。
仁濟堂的匾額在秋陽下泛著蜜色光澤時，蘇青梧的銀針正穿過第十七個艾絨包。
藥柜前擠滿戴帷帽的貴婦人，薄荷與冰片的氣息裹著她們的竊語："林側(cè)妃制的玉容膏，竟真能消了李夫人眼下的烏青。"
"何止呢。"阿棠踮腳將青瓷罐壘到檀木架上，桃紅比甲沾著蠶絲碎屑，"昨兒刑部王大人家送來十匹云錦，說是多謝咱們的安神香囊。"小丫鬟腕間新添的蝦須鐲撞得叮當響，那是老夫人賞的。
隔著兩條街的紡織坊里，十二架織機正吐著流光。
沈郡主捏起片金絲牡丹紋樣對著日光細看："宮里尚服局來要花樣，偏要摻著西域的葡萄藤。"她繡鞋碾過滿地絲線，突然踢到個鎏金暖爐，"這不像咱們府里的物件。"
林清晏的翡翠鐲子叩在暖爐蟠螭紋上，嗅到絲縷龍涎香混著鐵銹氣。
她示意阿棠翻開賬冊："上月兵部采買的五百件棉甲，用的是城南劉記的粗麻。"指尖劃過"成衣鋪"三個朱砂小楷，"這爐子倒像工部侍郎夫人壽宴那日見過的。"
更漏聲突然被馬蹄踏碎，沈昭的親兵扛著木箱撞進藥鋪。
蘇青梧藥杵還沾著朱砂，掀開箱蓋卻是成捆的紫貂皮。"北狄商隊拿這個換凍瘡膏。"親兵甲胄上凝著霜，"說是要沿著運河往南邊賣。"
暮色染紅織錦緞時，林清晏的銀簪正點在運河輿圖上。
阿棠突然指著"漕運司"的朱批："今晨碼頭卸貨，奴婢瞧見三船紫貂皮都烙著刑部的火漆印。"小丫鬟掏出塊碎皮子，背面竟有半枚戶部糧倉的押運章。
"姐姐嘗嘗這個。"沈郡主捧著描金食盒闖進來，芙蓉酥上灑著異域香料，"西域使臣獻給貴妃的，偏我討了些來。"她裙擺掃落案上賬冊，露出"仁濟堂"項下暴漲的銀錢數(shù)。
林清晏拈起酥餅時嗅到熟悉的曼陀羅香，翡翠鐲突然撞上沈昭清晨送來的烏木匣。
匣中躺著對羊脂玉鎮(zhèn)紙，刻著工部侍郎的私章——正是那日壽宴主座擺著的。
五更梆子響過西廂房時，蘇青梧突然攥著藥杵沖進來。
她袖口沾滿靛藍染料："今早收貨的胡商車隊里，混著三車靛青染料的木桶..."琉璃瓶在燭下泛起幽光，"底層壓著兵部淘汰的箭鏃。"
林清晏的繡鞋碾過窗欞漏下的月光，突然在博古架前駐足。
老夫人送的紅木匣底層，十二顆東海明珠竟少了兩顆。
阿棠翻遍賬冊也尋不到記載，卻見沈郡主新裁的留仙裙上，珍珠壓襟正泛著熟悉的暈彩。
晨霧漫進新漆的雕花門時，藥鋪迎來位戴昆侖奴面具的客人。
那人拋下錠馬蹄金，只要三錢曼陀羅花粉。
蘇青梧的藥杵在瓷碗邊沿輕敲三下，當歸粉末簌簌蓋住對方虎口處青黑色的刺字——正是刑部死囚才有的黥印。
當?shù)谝豢|秋陽爬上織機時，林清晏的銀簪正挑開靛青染料桶的封泥。
沈昭的玄鐵護腕擦過她耳畔，北疆帶回的彎刀劈開木桶，嘩啦啦滾出二十枚鍍金的戶部稅銀——底面卻烙著工部鑄造司的暗紋。
暮色再次漫過將軍府飛檐時，林清晏獨坐在飄滿藥香的廂房里。
案頭堆著三本截然不同的賬冊：仁濟堂的流水寫著"西域香料"，成衣鋪的支出記著"兵部棉麻"，而老夫人私庫的明珠數(shù)目，正與戶部虧空的稅銀分毫不差。
月光漏過新糊的茜紗窗，在她掌心映出枚帶箭痕的銅錢。
那是今晨從胡商錢袋漏出的，邊緣還沾著刑部大牢特有的，混合血污與霉斑的苦澀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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