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銅鈴的余韻未散,林清晏的指尖正撫過紫檀木博古架上一尊青銅饕餮尊。
冰涼的紋路刺得她腕間紅玉髓鐲子微微發(fā)燙,一縷腥甜的龍涎香猝不及防鉆入鼻腔。
"貪得無厭的蛆蟲。"她猛地縮回手,鎏金護甲在青銅器上刮出刺耳鳴響。
這尊三年前沈昭從東海剿匪帶回的戰(zhàn)利品,此刻正滲出粘稠的欲望氣息——像是有人日日以掌心溫度反復(fù)摩挲時滲入的妄念。
沈昭推門進來時,正撞見妻子將臉頰貼在青磚地上。
月白裙裾鋪開如破碎的曇花瓣,她耳畔的翡翠墜子幾乎要蹭到磚縫里新長出的菌絲。
"別動!"林清晏突然喝止,指尖銀針挑起半粒朱砂,"這地龍翻身的痕跡不對,西跨院灑掃的婆子怕是換了人。"
沈昭單膝跪地時玄色衣擺浸透了雨水,他望著妻子鼻尖沁出的薄汗,忽然將佩劍橫在兩人之間。
劍柄鑲嵌的貓眼石映出窗外晃動的樹影——第三棵老槐樹的枝椏分明比晨間多彎折三寸。
"上個月刑部送來那批流放官奴..."他劍穗上的金絲突然繃直,"有個擅仿前朝印鑒的。"
林清晏袖中抖落的銀針在地磚拼出扭曲紋路,針尾系著的紅絲線突然齊齊轉(zhuǎn)向東南。
她想起晨起時小廚房送來的茯苓糕,本該用淮山粉調(diào)和的餡料里,混進了半錢產(chǎn)自滇南的毒箭木粉末。
"讓青梧把東廂房的藥渣換成太后賜的雪蛤膏。"她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銀針上泛起詭譎的藍(lán)光,"記得用鎏金甕裝著,擺在最顯眼的八仙桌上。"
更漏指向戌時三刻,蘇青梧捧著藥甕穿過回廊時,故意讓袖口沾了些許靛藍(lán)色粉末。
拐角處傳來瓷器碎裂聲,她瞥見漿洗房張嬤嬤的繡鞋邊緣,赫然沾著與藥圃相同的狼頭紋泥印。
子時的梆子聲混著雷雨砸在瓦當(dāng)上。
林清晏伏在沈昭肩頭假寐,耳垂卻微微顫動。
她聽見三進院外墻根下有規(guī)律的五長三短叩擊聲,像極了去歲端陽節(jié)那批沉江漕銀箱上的機關(guān)鎖節(jié)奏。
"該收網(wǎng)了。"她在沈昭掌心畫了個殘缺的狼頭圖騰,"明日你去兵部點卯時,務(wù)必繞道朱雀大街的松煙墨鋪——記得換那件熏過邊關(guān)沙棘香的朝服。"
五更天的霧氣還未散盡,林清晏對著菱花鏡扶正發(fā)間玉簪。
鏡面突然蒙上奇異的水痕,她望著逐漸顯形的狼頭紋,輕輕將染了鳳仙花汁的帕子蓋在銅鏡上。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刺破窗紙時,漿洗房晾曬的錦緞背面,悄然浮現(xiàn)出用米漿寫就的北疆密文。
而奉命取朝服的丫鬟春杏不會知道,她袖中那枚用來討好情郎的狼牙佩飾,正在林清晏的妝奩底層滲出暗紅血絲。
晨霧未散,林清晏的鎏金護甲輕輕刮過妝奩底層的狼牙佩飾。
血絲在鳳仙花汁里洇開成蛛網(wǎng)狀,她忽然想起昨日蘇青梧袖口沾的靛藍(lán)粉末——那本該是染給太后壽辰用的云錦。
"春杏昨夜給漿洗房送過三回?zé)崴?她將佩飾浸入白瓷盞,看血色在牛乳中凝成細(xì)小的狼頭,"去請張嬤嬤來,就說要賞她新做的虎頭鞋。"
檐角掠過烏鴉的殘影,蘇青梧端著鎏金甕穿過月洞門時,故意碰翻了曬藥用的竹篩。
三七與當(dāng)歸混作一團,暗處立即傳來衣料摩擦聲。
林清晏倚著朱漆廊柱,嗅到空氣里炸開刺鼻的艾草焦味——有人在用熏香掩蓋動作。
"嬤嬤的鞋面沾著西郊特有的紅黏土。"她突然彎腰替張嬤嬤拂去裙角碎葉,指尖觸到尚帶余溫的狼頭紋泥印,"前日采買的芍藥根,可是從朱雀大街第三家鋪子買的?"
沈昭的佩劍忽然在鞘中輕顫。
劍穗金絲指向東南時,林清晏的銀針已刺入晾曬的錦緞背面。
米漿寫就的密文遇針尖鳳仙花汁,竟顯出北疆部族祭祀用的血咒紋。
暴雨突至。
林清晏提著六角宮燈立在庫房檐下,看雨水沖刷青磚縫里新長的菌絲。
本該三日成型的地衣竟在一夜間瘋長,她忽然扯斷腕間紅玉髓串珠。
朱砂色珠子滾進積水,將水面映出詭異的孔雀藍(lán)。
"去取上個月兵部送來的北疆輿圖。"她將濕透的宣紙按在墻面,看墨跡在雨中洇出連綿的山脈走向,"把太后賜的雪蛤膏換成滇南的毒箭木粉,用青花瓷瓶裝著送去三進院。"
子夜梆子聲混著更漏傳來時,林清晏的銀針正懸在春杏的狼牙佩飾上方。
針尾系著的紅絲線突然繃直,她望著銅鏡里逐漸模糊的狼頭紋,突然將發(fā)間玉簪擲向窗外老槐樹。
樹影晃動間,沈昭的劍鋒已挑破黑衣人袖口。
靛藍(lán)色粉末簌簌落下,混著雨水在地上畫出殘缺的狼頭圖騰。
林清晏嗅到劍刃傳來的鐵銹味里,竟摻著松煙墨特有的草木灰氣息。
"朱雀大街的墨鋪..."她蘸著雨水在石階寫了個"柒"字,"每月初七都要往戶部送三十刀澄心堂紙。"
五更鼓響時,林清晏在沈昭朝服內(nèi)襯縫進半片狼頭圖騰。
玄色織錦掠過門扉的瞬間,她突然按住他佩劍的吞口:"聞到沙棘香時,記得碰一碰第三根廊柱的螭首。"
日上三竿,蘇青梧捧著染血的賬冊沖進花廳。
林清晏的護甲刮過泛黃的紙頁,嗅到墨香里藏著戶部文書特有的漆蠟味。
突然,窗縫灌進的風(fēng)將紙灰卷成旋渦,她眼睜睜看著賬冊在炭盆里化作青煙。
"姑娘看這里!"蘇青梧突然從灰燼里抽出半片殘頁,邊緣印著模糊的朱砂戳記,"像是...像是官倉的米斗紋?"
林清晏的銀針突然在殘頁上灼出焦痕。
她望著窗外被暴雨打落的石榴花,忽然想起今晨沈昭佩劍上凝結(jié)的水珠——那本該出現(xiàn)在北疆沙漠的晨露,此刻正順著劍穗金絲,一滴一滴滲進朱雀大街的石板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