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斷指出現(xiàn)的一刻起,寶兒就知道,她活在了無數(shù)雙眼睛下。
她開始不僅僅是做謄抄卷宗的差事了。
她開始觀察周圍的一切。
不管是人,還是物。
每天來往的奴才走路上的細微不同,手臂擺動的差別,躬身的角度變化,行走間的步子差距。
包括奴才們辮子的長短,粗細,每個人發(fā)質(zhì)的不同。
伸手掛那竹筒的手法的變換,甚至是,那些奴才們的呼吸的輕重。
這是寶兒唯一能見到的活人。
對于那些死物,每天一樣的流程下,都有不同的改變。
隨著季節(jié),隨著空氣,隨著那些根本無法察覺的人為的變化。
耳邊的慘叫聲,會被她自覺的屏蔽下。
她也摸索出了那些不同。
直到,她見到過來掛竹筒的奴才,能清晰的分辨出他送來的竹筒內(nèi)大概是什么案子的卷宗。
通過這些卷宗,分析出,這個奴才所管轄的到底是哪一部分的案子。
這些案子一般都隸屬于哪一個部門分管。
而這些卷宗上,那些審問人落下的名字,都是出自那些家族,這些家族跟前朝后宮都有什么聯(lián)系。
一步步的這么摸索下,只一個抄抄卷宗的書吏工作,已然是前朝與后宮的勢力縮影了。
有一日,寶兒不過聽著腳步聲,就猜到了來人是誰。
心里自動的開始分析,這個奴才遞交的卷宗所轄范圍,是前朝的,還是后宮的,如果是前朝的,那可能是前朝有什么變動了,摸索著帝王的政治布局。
如果是后宮的,就能察覺到,哪些家族又要怎么變動格局。
在拆開竹筒前,寶兒把這些都盤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打開去看卷宗,跟卷宗上的案子對照著。
她的心思只能是心思,永遠不能讓第二個人發(fā)現(xiàn)。
一個人的記憶容量有多少?
答案是....無窮盡!
寶兒如同以往那般謄抄著卷宗,慎刑司的前殿處,卓雅掌司看著寶兒謄抄的每一張卷宗。
眼里的滿意越發(fā)明顯了。
身邊伺候的大姑姑臉上也帶著淺笑:“這丫頭倒是發(fā)現(xiàn)的早,也不枉掌司為她費盡心思?!?/p>
“是個好苗子。心思縝密,又狠的下來。”卓雅放下手中的一份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看了起來:“那個斷指的小太監(jiān)都安排好了?”
“是,人已經(jīng)埋了,咱們的人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小子不老實,是太后的人。”大姑姑小心的給卓雅捧著茶,壓低了聲音力說道:“想來還是找當年的那些證據(jù)。慎刑司這邊早前老提掌上報的都說是毀了???.....當年夏邑的死,本身就留了話柄的。”
十三年前,新帝登基,那一夜慎刑司的奴才宮人們,經(jīng)歷了一場堪稱浩劫一般的屠殺。
所有人,都入了刑房。
從里面走出來的,十不存一。
寶兒這輩子的生母烏雅氏是被內(nèi)部提前送出去的,因為她這個好姓,沒人敢攔著。
而當時送出去的,沒有一個是舒穆祿氏!
卓雅告訴寶兒,宮中沒有粘桿處。
這是實話。
因為,那一夜,粘桿處的所有都被埋葬在了帝皇交替之下。
如今宮中,只有慎刑司。
卓雅掌司就是當年活著爬出刑房的奴婢。
一雙腳,還有那腹中七個月的孩子,就是她活下來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