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臺
入宴之前
殿外有一處清凈園,里面種了好些盆栽花草。
金子勛撥弄著她寬長飄逸的衣袖,又繞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滿是戲謔不屑。
章小夏知道這個人想讓自己難堪,她淡淡勾唇,眼神落在金子勛惡意滿滿的臉上,“金公子,好歹我也是被請來的貴客,你這是什么意思?”
金子勛眸底慌亂地閃過晦澀,他意外自己行為都如此輕浮了,她還能這般面不改色,甚至嘴角還在笑。
不自覺,腦海里想起了那些傳聞。
“那章姑娘你是姑蘇的,清河的,還是云夢的?”金子勛嘲意的語氣,“通通不是,只是被金光瑤那個下人請來的,這算什么貴客。”
在下人二字中,他格外加重。
“他娘是個勾引男人的賤人,你呢?你是嗎?”
章小夏頓時冷臉,“你說什么?”
“姑蘇藍(lán)氏的藍(lán)忘機(jī),清河聶氏的聶懷桑,云夢江氏的江澄還有魏無羨,那金光瑤也一樣?!苯鹱觿啄钇鹨粋€就豎起一根手指,“對了,剛剛覆滅的溫氏溫晁,聽說他們各個都傾慕于你?!?/p>
“現(xiàn)在又突然冒出別的兩個男人,章小夏,你真是好手段啊?!?/p>
面對這人的無故指責(zé),章小夏原本的確有些生氣,可聽到他說起一個個熟悉的人后,氣反成了好笑。
她緩緩靠近他,身體擦過他的肩膀,低聲道來:“這么看來,五大世家就剩你們蘭陵金氏了,不過那金子軒已經(jīng)心有他屬,會不會……”眼神朝上注視他,又添上一抹惡劣的調(diào)笑,“金公子,期待你也能成為其中一個?!?/p>
金子勛瞳孔緊縮,他胸口一陣陣氣得發(fā)疼。
花房里,金氏少年粗劣罵著,章小夏已經(jīng)走得老遠(yuǎn)了也能聽到他的怒聲。
一個時辰后
百花宴
設(shè)宴開始,眾賓皆落座
張遷不喜這種場合,便在蘭陵城一所客棧歇下,章小夏一開始想讓他陪著自己的,可看到他眸底毫不掩飾的厭惡后,她沒有說出口。
她和米米在江澄身旁坐下,他一個人,身邊不見魏無羨,章小夏問了一嘴,江澄也不知。
身旁,米米貼在她耳畔,低聲不爽道:“主人,那個人怎么一直盯著你看?”
章小夏抬眸看向?qū)γ妫墙鹱觿滓灰娝蜃约?,連忙慌亂移開視線。
她冷漠收回視線:“別管他?!?/p>
唯屬她一人的杯中熱酒此時也涼了,宴席進(jìn)行了一會兒,可遲遲不見魏無羨來,章小夏越發(fā)后悔來,早知道就去客棧陪大叔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自己氣,怪她老是想著別人。
對面,金子軒拿著金黃色的小酒壺來到藍(lán)氏那里,隨后,金光瑤緊跟其后。
金子勛此刻笑著,“藍(lán)宗主,含光君,我敬你們一杯。”
身后金光瑤出面,“子勛,澤蕪君和含光君都是從云深不知處出來的人,規(guī)訓(xùn)石上還都刻著三千條家規(guī)呢,你讓他們喝酒還不如……”
“誒,咱們金家藍(lán)家可是一家親,都是自己人,若二位兄弟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宴會上,金子勛依舊囂張,連藍(lán)氏都為難。
不過,主座上金光善并未出言斥責(zé),說明他默認(rèn)了金子勛這無禮舉動。
“還有啊,藍(lán)宗主,咱們兩家可不是外人,你可別拿對付外人的手段來對付我?!苯鹱觿拙票e到藍(lán)曦臣眼前,“一句話,喝還是不喝。”
金子勛這人,一肚子壞墨水,即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如今金氏即將掌權(quán),沒有一個人敢替藍(lán)氏解圍。
金光瑤又硬著頭皮道:“藍(lán)宗主他們之后還要御劍回程,飲酒怕是會影響御劍。”
“喝兩杯酒還能倒了不成,我就算喝上八大海碗,一樣能夠御劍上天。”金子勛已經(jīng)有些不耐,語氣都冷了幾分。
藍(lán)曦臣深知這酒避免不了,他站起身來,接下酒杯,在眾人玩味的目光下,飲下這灼喉的烈酒。
他微微皺眉,以往都是喝茶,這還是他頭一回喝酒,一時之間竟真的有些承受不了。
不過,臉上依舊維持著藍(lán)氏的體面。
這酒杯緊接著又遞到了藍(lán)忘機(jī)眼前,“含光君,該你了,來?!?/p>
此時,冷冷目睹這一幕的章小夏臉色更加難看,一旁的江澄與米米自然察覺到。
藍(lán)忘機(jī)面無表情,就這么端坐著,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金子勛冷笑,“怎么?含光君是不打算給我們金氏一個面子嗎?”
他話才剛剛落下,被突然走來的章小夏接過,她仰頭一飲而盡。
藍(lán)忘機(jī)當(dāng)即起身,皺眉下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夏夏……”
宴會上,升起竊竊私語來。
這下,更加坐實(shí)了傳言。
章小夏將酒杯隨意扔向金子勛懷中,他下意識接住酒杯,表情在那一瞬沉下去。
“金公子,何必為難一個不能喝酒的人呢,澤蕪君飲下你遞來的酒已經(jīng)是給足了你們金氏的面子,再咄咄相逼可不好吧?!?/p>
蹬鼻子上臉,被這么委婉的說出,可眾人還是感覺到了她其中的戾氣。
金子勛心高氣傲,他狠狠嗤笑一聲,“讓他喝一杯酒就是為難含光君了,章姑娘為何給我扣上這么一大頂帽子?!?/p>
隨后,米米也來為主人撐場子。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都知道他們藍(lán)氏不能飲酒,就你一個人來敬,可給你顯著了。”
不可為,偏要為。
金子勛心底閃過扭曲,他接著給那杯酒杯又盛滿了酒,他再次遞到藍(lán)忘機(jī)眼前,“含光君,這次你不會還要讓一個姑娘替你擋酒吧?”
氣氛就要到了難收場的地步,眾仙門也連忙附和:“含光君,就喝了吧,也是金公子的好意。”
“是啊是啊,含光君?!?/p>
藍(lán)忘機(jī)眼眸微動,他望向滿眼看著自己的章小夏,心道,若自己喝下這酒,她會不忍,會難過嗎?
以前的夏夏肯定會。
在藍(lán)忘機(jī)正要接過酒杯時,倏地,又被人奪過。
這下,幾人都疑惑往酒杯被拿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身黑衣的魏無羨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手中剛好是那杯酒。
江澄臉色頓變,他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這回我替他喝,行了吧?!?/p>
在魏無羨說這句話時,視線若無其事掃了一眼身前的章小夏。
那眼神不帶任何情緒,一瞥而過,但她卻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不滿”的情緒蘊(yùn)藏在那雙眼睛里。
金光瑤連忙道:“魏公子既然來了,那就請上座吧?!?/p>
魏無羨目光冷盯一人:“不了,我還有要緊事要請問金公子?!?/p>
金子勛也盯著他:“有什么事就等我們家宴結(jié)束后,再跟我說?!?/p>
“要等多久?”
“三四個時辰吧,或許四五個時辰也有可能,再或者明天?!?/p>
“怕是等不了那么久?!?/p>
金子勛立馬:“等不了也得等?!?/p>
黑衣少年一雙眼尾上翹的漂亮瑞鳳眼,黑沉沉的瞳孔里滿含陰翳,猶如深不見底的寒冷幽潭。
察覺不妙的金光瑤插一腳,“魏公子,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魏無羨就這么一瞬不瞬緊盯著這個金氏,薄唇輕啟:“迫在眉睫,刻不容緩?!?/p>
他說起了來龍去脈。
原來,一月前金子勛在甘泉一帶夜獵時,追一只八翼蝙蝠王追到岐山溫氏殘部的聚居地,他追不到蝙蝠王,就強(qiáng)迫溫家門生背上召陰旗當(dāng)活誘餌。
溫寧上前理論,金子勛不但不聽,還將溫寧等幾名門生暴打一頓后強(qiáng)行帶走,這些人至今生死不明。
“魏無羨,你這是要來替那些個走狗出頭了?”
魏無羨咬緊牙關(guān),“你管我是要出頭還是砍頭,把人交出來就行了?!?/p>
隨著他的講述,宴會上的氣氛愈發(fā)緊張,透著一股即將爆發(fā)的危險。
此刻,主座上的金光善終于不再沉默。
“本來啊,也沒什么大事,你們年輕人真愛動怒。”他先揚(yáng)后抑,繼續(xù)開口:“不過啊魏公子,你今天大鬧我們蘭陵金氏的私宴,確實(shí)不妥吧?!?/p>
少年立于中央,身形挺拔,墨色的衣擺被風(fēng)掀起一角,與周圍金紫輝映的華貴氛圍格格不入。
他對著主座上的男人作揖。
“金宗主,本無意冒犯私宴,得罪了。然而這位金公子帶走了幾個人,如今生死未明,再晚一步恐怕就解救不及了?!?/p>
“這其中一人對我曾有救命之恩,魏某實(shí)在是無法袖手旁觀,還望海涵,日后賠罪?!?/p>
他態(tài)度恭敬,并無不妥。
還在位置上坐著的江澄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金光善并不打算放過他?!艾F(xiàn)在想來,我們還有一些事情尚未清算,既然你今天在場,我們就趁這個機(jī)會,一并清算了吧?!?/p>
底下,章小夏目視前方,望著那個老謀深算的男人,看來這還是一場鴻門宴,只針對魏無羨的鴻門宴。
魏無羨眸底譏諷:“清算什么?”
“之前,我也曾向你提及過幾次,你不會忘了。在射日之爭中,你使用過一樣?xùn)|西?!?/p>
魏無羨雙手背后,陪他演,“哦,陰虎符啊,有什么問題嗎?”
“此物和陰鐵極為相似,你曾在戰(zhàn)場上使用過一次,威力駭人,而且,它還傷及了很多同修?!苯鸸馍铺浯钤谧狼?,“四枚陰鐵,三枚被毀,一枚失蹤,且不論你這陰虎符是如何煉成的,單單它的威力就沒有人能夠駕馭。”
“這么重要的東西,你一人保管,恐怕……”
魏無羨勾著唇,眉眼卻毫無笑意,“金宗主,你這是在暗示什么嗎?”
“金宗主是不是覺得,岐山溫氏沒有了,蘭陵金氏就應(yīng)該理所當(dāng)然的取而代之???”
在場眾人無一不嘩然。
章小夏看出,他是真的怒了,也急了。
“什么東西都要給你,誰都要聽你的話,你看看如今這蘭陵金氏的行事作風(fēng),我還險些以為是溫王盛世呢?!?/p>
“魏無羨,你說什么呢?!”
“金公子,我說錯了嗎?”魏無羨側(cè)身,與他正面相視,“在不夜天,我姑且認(rèn)為你是為了報仇,可如今時過境遷,仍逼活人為餌,稍有不從便百般打壓,這和岐山溫氏有什么區(qū)別?!”
金子勛額間青筋直突突跳,“自然有區(qū)別!溫氏作惡多端我們只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讓他們飽嘗自己種下的惡果,我們有什么錯!”
“誰咬了你你讓誰還,溫情溫寧姐弟二人的雙手可沒有沾過一絲血腥,莫不是……”魏無羨緩緩看向主座上的男人,“你們想玩連坐那一套。”
聽到他的這一番話,金子勛狠狠冷笑一聲,“溫氏人人可殺,難道對他們還要講道義嗎?我只可惜呀,自己殺得太少了。”
“連無辜之人也要隨便殺戮,那我今日殺了你,是否也是天經(jīng)地義呀?!”
魏無羨聽著這些話,心中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他徹底被惹惱,眉眼陰鷙,周身散發(fā)著凜冽的氣息,緊握陳情,看上去是真的動了殺心。
仙門眾人見此,皆是一懼。
他們站起來,拔出佩劍,蓄勢待發(fā)。
金光瑤擔(dān)憂,“魏公子,你可千萬不要亂來啊,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站起來,神情難看,“魏無羨,江宗主還在此,你是不是太肆無忌憚了?”
這句不偏不倚激發(fā)了魏無羨的傲骨,他高聲怒道:“我魏無羨要?dú)⒄l,誰能阻攔,誰又敢阻攔!”
陳情冒出黑氣。
“金子勛,想必你也知道,我魏某耐心不是很好,我在這里跟你消耗這么長時間,我只給你三聲。”
“三”
“二”這一聲,格外用力。
魏無羨就要說出“一”時,金子勛快速道:“不就是幾個溫氏修士嗎,你要想要拿去便是,我可不想在這兒跟你糾纏?!?/p>
“你自己去窮奇道找去吧。”
魏無羨冷笑,“你看,你早說不就好了?!?/p>
得到消息的他,不想耽擱任何時間,轉(zhuǎn)身就離開。
藍(lán)忘機(jī)看著魏無羨匆匆離去的背影,眼神中復(fù)雜無比。
他明白,此一去,魏無羨或許就徹底走上了一條與眾人背道而馳的路。
在人離開沒一會兒,金光善怒氣揮袖,狠狠一掌打在身前的桌子,上面瓷碗和酒壺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皆碎。
隨后,章小夏與米米朝魏無羨的方向追去。
二人出了殿外。
米米憑著高超的嗅覺聞到魏無羨的蹤跡,他們緊趕慢趕來到蘭陵城。
城口,第一個巷子里。
章小夏看到了,少年抱住一個帶著斗笠的女子,他扶著她坐下,滿臉擔(dān)憂。
“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把溫寧救回來?!?/p>
隨即,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由白布包成的燒餅遞給溫情,“吃點(diǎn)兒東西,補(bǔ)充一下體力?!?/p>
不知為何,這一幕在章小夏看來,格外刺眼。
她站在原地,就那么望著那二人,胸口有些沉悶,也很不是滋味。
那種不忍的眼神,魏無羨不是第一回這樣看溫情了,她不知道溫情于他而言,意味著什么。
在這一瞬,她胡思亂想了很多,
就像她還是明星的時候,看到新聞上秋黎和同組女演員一起聚餐,還有在片場上的親密舉動。
米米見主人就這么一直看著他們,遲遲不去喊魏無羨,心里疑惑不解,他低問:“主人,你不是找他嗎,怎么不去???”
章小夏轉(zhuǎn)向他:“米米,你回客棧,告訴張大叔,我要晚些回去?!?/p>
“為什么?”
“我要陪他們?nèi)ツ莻€叫窮奇道的地方,救溫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