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將林歆從睡夢中驚醒。
窗外,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密集的敲擊聲。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緊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林歆從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公爵府的客房比她貧民窟的家安靜太多,以至于這樣的暴雨聲顯得格外突兀。
她正打算躺回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不尋常的響動——玻璃碎裂的聲音,然后是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呻吟。不是普通仆人會發(fā)出的聲音。
林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木門上。又是一陣腳步聲,這次伴隨著物品倒地的悶響。府邸里進賊了?還是...
她想起約瑟夫說過,江柳鶴今晚有重要會議,不會回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什么會議會持續(xù)到這么晚?
好奇心戰(zhàn)勝了謹(jǐn)慎,林歆悄悄打開門,順著聲音來到一樓。走廊盡頭的書房門縫中透出微弱的燈光,剛才的聲響似乎就是從那里傳來的。她躡手躡腳地靠近,透過門縫向內(nèi)窺視。
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江柳鶴背對著門站在書桌前,平日一絲不茍束起的黑發(fā)現(xiàn)在凌亂地披散著。她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扔在沙發(fā)上,白襯衫后背有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正在雨水的作用下慢慢暈開。公爵的動作明顯比平時遲緩,右手按在左肩上,指縫間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需要叫醫(yī)生嗎,大人?"管家約瑟夫的聲音從林歆視線死角傳來,聽起來異常緊張。
"不用。"江柳鶴的聲音依然冷靜,只是比平時多了一絲緊繃,"只是皮肉傷。今晚的事不要聲張。"
"但那些襲擊您的人—"
"已經(jīng)處理了。"江柳鶴打斷他,"去拿醫(yī)藥箱來,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
約瑟夫鞠躬退出,險些撞上躲在門外的林歆。老管家瞪大眼睛,做了個"快走"的手勢,但林歆搖搖頭,指了指書房里面。約瑟夫猶豫片刻,最終嘆了口氣,匆匆離去。
林歆本該離開。理智告訴她不要多管閑事,尤其是江柳鶴的閑事。但某種沖動讓她留了下來,輕輕敲了敲門。
"我說了不需要幫助。"江柳鶴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明顯帶著不悅。
林歆深吸一口氣,推開門:"但您需要。"
江柳鶴猛地轉(zhuǎn)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fù)冷漠:"誰允許你—"
"您后背的傷需要處理,"林歆打斷她,這在平時是不可想象的僭越,"您自己夠不到。"
兩人對視片刻,江柳鶴眼中閃過一絲林歆讀不懂的情緒,最終微微點頭:"關(guān)門。"
林歆照做后,江柳鶴已經(jīng)坐在扶手椅上,開始解襯衫紐扣。隨著布料滑落,林歆倒吸一口冷氣——一道猙獰的刀傷從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雖然不深,但長度驚人,血跡已經(jīng)干涸了一部分,將襯衫黏在傷口上。
"醫(yī)藥箱在那邊柜子里。"江柳鶴指了個方向,聲音依然平靜得不像個剛受了傷的人。
林歆取出醫(yī)藥箱,跪在江柳鶴身后開始清理傷口。她的動作很輕,但傷口粘連處還是讓江柳鶴肌肉緊繃。
"疼嗎?"林歆忍不住問。
江柳鶴輕笑一聲:"比起你受過的苦,這算什么?"
林歆的手停頓了一下:"您知道我受過什么苦?"
"貧民窟長大的孩子,被親生父親賣掉,"江柳鶴的聲音出奇地柔和,"你手上的繭子告訴我你從很小就開始干活,手腕上的疤痕說明你不總是個順從的奴隸。"
林歆沒有回應(yīng),只是繼續(xù)專注地清理傷口。奇怪的是,得知江柳鶴觀察得如此仔細,她并不感到冒犯,反而有種被看見的奇異感覺。
"為什么買我?"沉默良久后,林歆終于問出這個困擾她多日的問題,"一百金幣可以買更好的仆人。"
江柳鶴沒有立即回答。窗外的雨聲填補了沉默,直到林歆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公爵才輕聲說:"你的眼睛。"
"什么?"
"拍賣會上,其他奴隸都低著頭,只有你直視前方。"江柳鶴的聲音帶著林歆從未聽過的溫度,"像只不服輸?shù)男∝垼屛蚁肫?.."
話沒說完,她突然停住了。
"想起什么?"林歆追問。
"沒什么。"江柳鶴又恢復(fù)了那種冷淡的語氣,"包扎好了就回去睡覺。"
林歆知道談話結(jié)束了。她熟練地包扎好傷口,收拾醫(yī)藥箱準(zhǔn)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她鬼使神差地回頭:"晚安,大人。"
江柳鶴背對著她,月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輪廓:"晚安...小貓。"
這個昵稱讓林歆心頭一顫。她輕輕關(guān)上門,心跳快得不像話。那一夜,她第一次夢見了江柳鶴——不是作為冷酷的公爵,而是那個在雨夜對她露出罕見柔情的女人。
接下來的幾周,府里的氣氛微妙地改變了。江柳鶴開始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家中,有時甚至?xí)?偶然"路過書房,詢問林歆的學(xué)習(xí)進度。她依然冷淡,但眼中那種審視的目光漸漸被某種近似興趣的東西取代。
而林歆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難以維持最初的敵意。江柳鶴確實專橫,但也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尊重——允許她閱讀任何書籍,在得知她喜歡詩歌后,甚至專門訂購了幾本詩集。
"你進步很快。"一天下午,江柳鶴看著林歆剛寫完的一頁字帖評價道,"比我預(yù)想的聰明。"
林歆抬頭,發(fā)現(xiàn)江柳鶴站得極近,近到她能數(shù)清對方睫毛的根數(shù)。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江柳鶴的側(cè)臉上,柔和了她棱角分明的輪廓。
"謝謝。"林歆低聲說,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
江柳鶴伸手拂去林歆臉頰上的一縷碎發(fā),這個親昵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江柳鶴迅速收回手,轉(zhuǎn)身走向窗邊。
"下周我要舉辦一場晚宴,"她背對著林歆說,"你需要出席。"
林歆驚訝地睜大眼睛:"我?為什么?"
"因為我說了算。"江柳鶴的語氣不容置疑,但嘴角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會讓人給你準(zhǔn)備合適的衣服。"
晚宴當(dāng)晚,林歆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絲絨連衣裙站在鏡子前,幾乎認(rèn)不出自己。裙子剪裁得體,既不過分華麗也不顯得寒酸,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纖細的身材和象牙般的肌膚。
"公爵大人眼光真好,"為她梳頭的女仆贊嘆道,"這顏色正配您的眼睛。"
林歆心跳加速。江柳鶴親自選的?為什么?
晚宴上,林歆被安排在靠近江柳鶴的位置,這讓許多賓客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安靜地坐著,聽著那些關(guān)于政治、商業(yè)和上流社會八卦的交談,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異世界的旁觀者。
直到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伯爵將話題轉(zhuǎn)向了她。
"公爵大人從哪里找到這么可愛的小東西?"伯爵的目光在林歆身上肆無忌憚地游走,"看起來還沒被馴服呢。"
餐桌上的談話聲戛然而止。林歆感到一陣惡心,但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在這種場合顯露情緒,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盤子。
"注意你的言辭,伯爵。"江柳鶴的聲音冷得像冰,"林小姐是我的客人,不是討論的對象。"
"哦?"伯爵不懷好意地笑了,"我聽說她是您從拍賣場買來的,花了驚人的一百金幣呢。看來公爵大人有特殊...品味?"
銀制餐刀"當(dāng)"的一聲砸在盤子上的聲音讓所有人一顫。江柳鶴緩緩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我建議你道歉,"她一字一頓地說,"否則我不得不質(zhì)疑你的榮譽感,并要求決斗。"
現(xiàn)場一片嘩然。決斗?為了一個奴隸?林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爵的臉色變得煞白。江柳鶴的劍術(shù)在整個貴族圈都是出了名的精湛,曾有三人在與她的決斗中重傷。
"我...我只是開個玩笑..."伯爵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不覺得好笑。"江柳鶴冷笑,"明天黎明,老地方。你可以選擇武器。"
宴會不歡而散。林歆在回房的路上被江柳鶴叫住。
"你不必擔(dān)心,"江柳鶴說,語氣罕見地柔和,"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
林歆抬頭直視她的眼睛:"為什么要為我決斗?我只是個—"
"不要說出那個詞。"江柳鶴打斷她,眉頭緊鎖,"在我眼里,你從來不是。"
那一刻,林歆感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鼓起勇氣,向前一步:"那在您眼里,我是什么?"
月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影子。江柳鶴深深地望著她,眼中情緒翻涌,最終只是抬手輕觸林歆的臉頰,如同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去睡吧,小貓。"她低聲說,然后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林歆一人站在月光下,心跳如雷。
決斗如期舉行。林歆偷偷跟去,躲在遠處的樹叢中觀戰(zhàn)。江柳鶴一身黑色勁裝,手持細劍的樣子英氣逼人。決斗很快分出勝負——三招之內(nèi),江柳鶴的劍尖就抵在了伯爵的咽喉處。
"道歉。"她命令道。
伯爵顫抖著聲音向林歆的方向道歉——顯然江柳鶴早就知道她躲在附近。當(dāng)江柳鶴收劍轉(zhuǎn)身時,林歆看到她嘴角滿意的微笑,那一刻,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在胸中膨脹,幾乎讓她窒息。
回府的馬車上,江柳鶴突然開口:"你看了決斗。"
不是疑問,是陳述。林歆點點頭。
"擔(dān)心我?"江柳鶴的語氣帶著調(diào)侃。
"不,"林歆誠實地回答,"我知道您會贏。"
江柳鶴笑了,真正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讓她的眼睛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你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馬車顛簸了一下,林歆不小心撞進江柳鶴懷里。她慌忙想要起身,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輕輕環(huán)住。
"別動,"江柳鶴低聲說,聲音有些沙啞,"就這樣...一會兒。"
林歆屏住呼吸,靠在江柳鶴胸前,聽著對方有力的心跳。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對這個人產(chǎn)生的感情是什么——那是一種危險的、不該有的、卻又無法抗拒的吸引。
"我輸了。"江柳鶴突然說。
"什么?"林歆困惑地抬頭。
江柳鶴低頭看她,眼中是林歆從未見過的柔軟:"這場決斗...我輸?shù)煤軓氐住?
林歆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江柳鶴沒有解釋,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像對待什么珍貴的寶物。馬車?yán)^續(xù)前行,載著兩顆逐漸靠近的心,駛向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