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水節(jié)的余熱還未散盡,曼弄村的清晨已被鳥鳴喚醒。玉雅因蹲在井邊淘米,竹籃里的米粒在清水中翻涌,折射出細碎的銀光。她耳邊又響起巖溫扁那句沒頭沒腦的“等潑水節(jié)過了,我有話和你說”,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中的木瓢“咚”地磕在陶甕上。“雅因,發(fā)什么呆呢?”玉罕婉挎著裝滿新鮮菌菇的竹簍從石板路上走來,發(fā)間茉莉沾著晨露,“巖班說后山的野姜長得正好,咱們?nèi)ゲ尚┗貋黼缢峁S?”玉雅因慌忙應下,起身時裙擺掃過井臺邊的青苔。自從那日在潑水節(jié)的水花里與巖溫扁對視,她總覺得周遭的空氣都變得黏膩,連寨子里最尋常的木棉花都開得格外熱烈。兩人踩著露水往后山走去,茅草葉上的水珠沾濕了她們的筒裙。玉罕婉忽然壓低聲音:“你聽說了嗎?巖溫扁的阿爹托媒婆去玉香家說親了。”玉雅因手里的鐮刀“當啷”落地,驚起幾只藏在蕨類植物里的蝴蝶。她彎腰去撿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別亂說,巖溫扁他......”“我親眼看見媒婆提著糯米粑粑進玉香家的!”玉罕婉把竹簍往肩上顛了顛,“巖溫扁阿爹一直嫌你家竹樓太舊,說娶媳婦得找能幫襯著干活的?!鄙斤L卷著野姜的辛香掠過耳畔,玉雅因卻覺得喉頭發(fā)苦。她想起巖溫扁總偷偷塞給她的烤竹筒飯,想起他教她編竹蜻蜓時溫熱的呼吸,想起潑水節(jié)那天他濕漉漉的眼神——原來都是鏡花水月。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巖班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額角還沾著草屑:“不好了!巖溫扁在老榕樹那邊摔下陡坡,腿好像斷了!”玉雅因的世界瞬間傾斜。她跌跌撞撞地跟著巖班狂奔,筒裙下擺被荊棘勾出破洞也渾然不覺。當她看見巖溫扁癱坐在斜坡下的畫面時,膝蓋一軟跪坐在碎石上。他的白襯衫被血染紅,右腿不自然地扭曲著,平日里清亮的眼睛此刻蒙著層水霧?!把乓?.....”巖溫扁艱難地抬起手,又無力地垂下。玉雅因撲過去握住那只手,觸到掌心粗糙的繭子,眼淚奪眶而出。她想起玉罕婉的話,突然恨透了自己的懦弱——為什么不早點告訴他,自己愿意和他一起修繕竹樓,愿意跟著他走遍瀾滄江邊的每一座寨子?巖班和玉罕婉跑去叫人幫忙時,玉雅因解下頭巾為巖溫扁包扎傷口。他的血浸透布料,混著青草汁液的味道彌漫開來?!鞍⒌莆胰ヒ娪裣?.....”巖溫扁聲音沙啞,“可我滿腦子都是你在潑水節(jié)那天的樣子,笑得比瀾滄江的浪花還好看?!庇裱乓虻氖种割澏吨┥韺㈩~頭抵在他的額頭上:“你要是敢死,我就把竹蜻蜓全扔進江里!”傍晚的炊煙升起時,巖溫扁被抬回寨子。玉雅因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竹樓前,幫著寨里的老人熬草藥、換繃帶。巖溫扁的阿爹陰沉著臉走來走去,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深夜,竹樓里傳來巖溫扁壓抑的呻吟。玉雅因悄悄摸進去,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的臉上?!疤蹎??”她輕輕撫開他額前的碎發(fā)。巖溫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滾燙的呼吸噴在她手背上:“雅因,等我腿好了,我們?nèi)ペs擺,去佛寺求簽,去見你阿爹......我要讓全寨子都知道,我?guī)r溫扁這輩子只娶你一個少哆哩?!庇裱乓蚧琶ξ孀∷淖欤瑓s捂不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心。窗外的木棉花簌簌飄落,有一朵正巧落在巖溫扁纏著繃帶的手背上,像極了他們初見那天,他偷偷別在她發(fā)間的那朵。在曼弄村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中,玉雅因終于明白,愛情從來不是長輩口中的門當戶對,而是摔倒時下意識想要抓住的那雙手,是哪怕全世界反對,也敢與他共赴未知的勇氣。她握緊巖溫扁的手,在月光下輕輕點頭——這一次,她不會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