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夕陽踱著小碎步，一點一點滑到了西邊的半山腰。

等顧捷出校時，門口就剩了江胡付三人。

“兄弟，你讓我好等，”付賀“唰”地跑到他面前，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杜范林那個女魔頭沒把你怎么樣吧？”

“還能怎么樣？”顧捷用舌頭頂了頂腮幫子：“老說辭罷了?！?/p>

就是一個寒假沒站過了，現在腿有點發(fā)酸。

付賀和他都是從小站大的，秒懂顧捷話內深意，一拍大腿：“害，那沒多大事。真是，讓爸爸擔心這么久?！?/p>

“你少說點話會死??？”胡萊歡又是個大大的白眼，她把抱著的關東煮遞給顧捷，頗有女俠大氣風范：“喏，小店最后一些了。都是你愛吃的?！?/p>

顧捷抿了抿嘴，接過。

厚切豆腐，海帶結，魔芋絲，蟹排和各式各樣的小丸子，紅紅綠綠的疊在一起，像一束花。

胡萊歡和付賀倆人與他們不順路，先行一步了。

顧捷一邊走著，一邊吃著。

江深野猶豫著開口：“你……”

顧捷知道他要說什么，嘆了口氣，慢吞吞咽下，有些委屈的味道：“我覺得我沒錯。”

顧捷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以為他要嘲諷自己。都打算要是他敢嘲諷一句就往他嘴里塞吃的，噎死他。

細碎的光斑在江深野身上明明滅滅，影子被拉得很長，與天際燃燒的晚霞相接，仿佛要融進這無邊的暮色里。

“嗯，”江深野最是說不得矯情話，看著遠方：“你沒錯。”

風掠過耳畔時，裹挾著細微的沙沙聲，恍惚間，時光也跟著慢了下來。

平心而論，顧捷與胡萊歡和付賀并不很熟，但和江深野是實實在在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家的具體狀況，也就只有江深野清楚。

雖說這個人嘴是臭了點，但絕對是可以將后背交付于他的兄弟。

從幼兒園搶被子再到現在搶作業(yè)。

顧捷眨了眨眼，又將香腸一口吞掉，突然輕輕笑了一下。

江深野臉皮薄，瞪了他一眼：“你笑你媽呢?！?/p>

“沒笑沒笑，”顧捷嘴上這樣說著，酒窩卻漾起來了。

沒笑什么。

就是突然覺得。

還和你一班。

真好。

“林瓀琇剛剛發(fā)消息來，”江深野垂眼在手機屏幕上敲著字：“去網吧嗎？”

“去?！鳖櫧莨麛嗟?。

舒解壞情緒的最好方式就是打游戲了。

他環(huán)顧四周，將紙筒扔進可回收垃圾箱。這才拍拍手：“走吧?！?/p>

踏入網吧，空調的嗡鳴聲比往日更顯清晰。零星的電腦屏幕在昏暗里泛著微光，靠墻的連排座椅空蕩蕩的，三五個顧客散坐在角落。

“嘖，人呢？”顧捷將校服外套一脫，往座椅上一掛，熟練的打開主機：“又去買夜宵了？”

說曹操曹操到，門外立刻響起吳珂的大嗓門：“操，累死老子了。野哥，你們來了？那行，今晚包場了。買了炸雞奶茶，快快快，一人一杯?！?/p>

顧捷分出時間抬眼看了眼，就見吳珂王可倆人拎著大大小小幾個袋子。

林瓀琇慢悠悠從他們后面走出來，手里還捧著一杯茉莉奶綠。

少年將藍白相間的校服拉鏈隨意拉到脖頸處，蓬松的碎發(fā)下，一張棱角未全分明的臉龐清雋干凈。

不用想，顧捷都知道，三分糖多加椰果少冰。

“我都……”顧捷其實挺久沒打了。趁著更新時間，他大致翻了下英雄技能改動什么的。

突然有點想喝果茶，顧捷舔了舔唇，改口道：“小楚辭，給我拿杯?！?/p>

楚辭是林瓀琇的小名，平時也就只有顧捷口無遮攔天天這么稱呼了。

沒人回答，但顧捷視線中出現了一杯滿杯百香果，是他喜歡的。拿的人還貼心的將吸管整齊放在膜上。

“謝了兄弟?！?/p>

顧捷用嘴咬開吸管套，大力插破薄膜，猛吸了一口。

又經過幾分鐘的吹牛逼，眾人才漸漸進入狀態(tài)。

顧捷選的補位，其余四個人選好之后留了個射手位給他。

他摸了摸下巴，隨便挑了個公孫離。

公孫離是一個操作難度高的英雄，很容易就會把自己秀死。但是玩的好的人，在峽谷遛狗絕對沒問題。

吳珂見狀，躍躍欲試地搓了搓手：“捷哥你牛逼啊，竟然還會阿離？”

“沒玩過，”顧捷懶懶的“啊”了聲：“我看她比較好看。”

“？”

“不是兄弟，我這把晉級賽，” 吳珂臉上有了裂痕：“別玩我??！”

顧捷喝了口奶茶，慢條斯理嚼著小料：“你個瑤妹有資格說我？”

游戲開始。

顧捷一到線上，就不要命地和對面艾琳對點。

瑤妹腿短，此時小地圖上顯示正在笨拙地往公孫離那邊趕。

對面艾琳估計看公孫離是原皮，就有種盛氣凌人的氣勢。和顧捷對點時明顯吃力，很快退到塔下去。

意料之中。

顧捷悠閑地把兵線吃了，升到二級后又立馬去反野。

“不是哥，哥！”吳珂像個操碎心的老媽子：“等等我！”

公孫離頭都沒回，打鳥的同時送了他一句話：“你去支援法師吧?！?/p>

吳珂還不想跟著他呢，當即要往中路趕去。

結果才剛操作方向鍵。

“別跟我，”就聽林瓀琇輕飄飄來了句：“菜。”

瑤妹停留在原地，只剩系統動作的拿著根法杖在原地搖啊搖。

他這是……被嫌棄了？嫌棄得徹徹底底！

吳珂連想讓這群人把他的奶茶炸雞吐出來的心都有了，他瞥了眼江深野。

……看著也沒有要讓他跟著的樣子。

吳珂淚流滿面，到頭來只有王可這貨愿意載他。

最終，只?，幟们谇趹┩鶎孤汾s路的身影。

顧捷在這邊愉快地反野，在打藍buff時注意到對面打野帶人來了。

他選擇無視，繼續(xù)打。

在瀾他們到達時，顧捷正好把藍buff收入囊中。

公孫離戰(zhàn)術性轉身往龍坑跑去。

偏偏瀾還一股腦地緊跟在他身后。

顧捷在心里默數。

5，4，3，2，……

下一秒，貂蟬映入眼簾。

有時候，他和林瓀琇的默契真是可怕到驚人。

不用點集合林瓀琇就知道自己在哪。

貂蟬蓮步輕移，剎那間，巨大的粉色法陣在敵人腳下浮現，法陣中蓮花層層綻放。

公孫離也不甘示弱，她在法陣邊緣靈活穿梭，手中紙傘不斷切換位置，時而拋出，時而收回。

兩個英雄都是高位移高輸出。

紅白相間的楓葉隨著紙傘的轉動漫天飛舞，與貂蟬的蓮花特效相互輝映。

在這絢爛的技能特效中，隨著“Quadra Kill”的擊殺音頻響起，地上多了四具尸體。

還有一個輔助在先前就被江深野默默當野怪刷掉了。

幾局下來，吳珂表示。

人頭，是一個沒拿的；助攻，是一個沒少的。

憋屈是真憋屈，爽也是真的爽！

以至于顧捷要放下屠刀時吳珂沒有拉著他再打幾局，反而樂呵呵的揮手再見。

林瓀琇想了想：“奶茶喝完我再回去?！?/p>

江深野要實現他熬夜上大分的雄心壯志。

“行?！鳖櫧菪Φ?。

夜色像浸了墨的宣紙暈染開來，那風帶著絲絲涼意，貼著脖頸鉆進衣領，顧捷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媽好像不久就要回來了。

過幾天的摸底考試……

最近好像有些多愁善感了。

莫名其妙的。

顧捷用力揉了揉微微犯涼的鼻尖，走就走著就開始發(fā)呆。

他晃了好長一段時間，差點撞到面前的大樹。

旁邊一塊石碑上寫著幾個大字：

許愿樹。

約莫這就是白天付賀說的那棵很靈的許愿樹了。

“嘖， ”顧捷露出鄙夷的神色，轉頭就走，罵罵咧咧道：“誰信誰傻逼?！?/p>

幾分鐘后——

一個身影站在樹下。

顧捷仰頭望著許愿樹，喉結滾動了兩下。

萬一……

真的靈呢？

反正悄悄許，沒人會知道……

不許白不許！

顧捷絲毫不覺臉疼。

他其實不知道要許什么，正胡思亂想時，突然感受到手上一涼。

顧捷低頭一看。

只見更多水珠打在校服上。

……靠，下雨了？？？

他還沒許愿呢，就下雨了？？

偏偏顧捷破天荒生出一股倔勁。

媽的，今天就當回大善人。

“別人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他扯了扯衣領，對著漆黑的夜空咬牙：“幫不上別人……我咳嗽！”

然后緩緩閉上眼睛。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金屬拉鏈。

急切期盼著神明的降臨……

他沒注意到，樹的另一邊。

有一個人，也閉著眼。

耐心等待著神靈的祝?！?/p>

混著遠處悶雷滾動的聲響，將顧捷記憶里那片雨幕一點點浸透開來。

雨滴砸在樹葉間的清脆響聲響從九年前的夏夜蔓延到耳畔。

那時小小的他嗚咽著拽住男人的衣角懇求著他不要走。

小顧捷想通過手心里的那一點熱給爸暖暖手，卻怎么也捂不熱爸逐漸變冷的眼神。雨珠順著傘骨流進脖頸，混著淚水在胸腔里結成冰。

眼皮越來越沉，許泠的抽泣聲與雨聲重疊。

他看見媽在深夜中坐在床頭，嚎啕大哭，歇斯底里怒吼著：

“他不是人！你爸死了！”

天的雨像是永不會停，沖刷著空蕩蕩的家，把所有溫度都卷進了陰云里。

冰涼的氧氣順著鼻腔流入肺葉，將纏繞在心頭的雨絲慢慢拆解成虛無……

最后一刻。

顧捷想的是。

老天啊老天。

你就不要再流淚了。

你的淚就是我的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