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在膏肓

醫(yī)院的玫瑰園在六月的陽光下綻放，各色花朵爭奇斗艷，香氣濃郁得幾乎能掩蓋消毒水的味道。顏伯安推著沈熙然的輪椅，小心避開路面上的碎石。這是音樂會后的第三天，沈熙然的肌肉無力癥狀有所加重，但精神卻出奇地好。

"往那邊走，"沈熙然用左手指示方向，"聽說醫(yī)院在后園新種了藍玫瑰。"

顏伯安調(diào)整輪椅方向，沿著鵝卵石小路前進。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熙然仰起臉，閉上眼睛感受溫暖的光斑在眼皮上跳舞。自從電動輪椅到貨后，他本可以自己操控，但不知為何，他更喜歡讓顏伯安推著他走。

"等等！"沈熙然突然壓低聲音，左手猛地抓住輪椅扶手，"你聽到了嗎？"

顏伯安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起初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噴泉的流水聲，然后——一聲微弱的"喵嗚"從灌木叢中傳來。

"是貓？"顏伯安驚訝地小聲說。

沈熙然已經(jīng)彎腰向聲源處張望："在那兒！玫瑰花叢下面！"

顏伯安蹲下身，輕輕撥開茂密的枝葉。一雙圓溜溜的藍眼睛在陰影中閃爍，隨即又躲了回去。他耐心地等待，發(fā)出溫柔的"嘖嘖"聲。過了片刻，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探出來——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左耳尖有一撮灰色的毛，看起來不過幾個月大，瘦得能看到肋骨。

"真可愛。"沈熙然的聲音柔軟下來，"不過它好像受傷了。"

確實，小貓走路的姿勢有些蹣跚，右前爪不敢完全著地。但它似乎并不怕人，尤其是當沈熙然伸出左手時，它竟然猶豫著向前走了兩步。

"它喜歡你哎。"顏伯安驚訝地說。

沈熙然微笑著，手指輕輕勾動："過來，小家伙。我們不會傷害你。"

仿佛聽懂了似的，小貓慢慢靠近，最后用腦袋蹭了蹭沈熙然的手指。那一瞬間，沈熙然的表情變得無比柔和，顏伯安從未見過他這樣——就像冰山融化，陽光傾瀉。

"它好瘦。"沈熙然輕聲說，手指小心地撫過小貓的脊背，"我們能幫它嗎？"

顏伯安仔細檢查小貓的右爪："沒有明顯傷口，但可能扭傷了。它需要食物和水...還有安全的地方休息。"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就達成了共識。顏伯安脫下外套，輕輕裹住小貓，把它抱起來。小貓出奇地溫順，只是小聲地"喵"了一下，就蜷縮在他的臂彎里。

"我們得偷偷帶它回去，"沈熙然興奮地低聲說，"不能讓護士長發(fā)現(xiàn)，她會立刻叫動物管理處的。"

顏伯安點點頭，把小貓小心地放在沈熙然的膝蓋上。小貓轉(zhuǎn)了個圈，竟然舒服地趴了下來，開始舔自己受傷的爪子。沈熙然用左手護著它，防止輪椅移動時掉下去。

回病房的路上，兩人像做賊一樣緊張。每當有醫(yī)護人員經(jīng)過，顏伯安就會用身體擋住輪椅上的小貓，而沈熙然則會夸張地咳嗽或問問題轉(zhuǎn)移注意力。小貓似乎也明白他們在玩什么游戲，全程安靜得出奇。

"成功了！"關上病房門后，沈熙然歡呼道，隨即又壓低聲音，"現(xiàn)在怎么辦？"

顏伯安已經(jīng)行動起來，用空置的輸液盤當臨時食盆，倒入從食堂"借來"的牛奶和碎雞肉。小貓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

"它餓壞了。"沈熙然心疼地說，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小貓，"我們應該給它起個名字。"

"白色的...叫雪球怎么樣？"顏伯安提議。

"雪球..."沈熙然試著呼喚，小貓竟然抬起頭，藍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它喜歡！雪球，過來。"

令人驚訝的是，雪球真的搖搖晃晃地走向沈熙然，跳上他的病床，在他腿邊蜷成一團。沈熙然用左手輕輕撫摸它，雪球立刻開始呼嚕呼嚕地響，聲音大得整個房間都能聽見。

"我覺得它在治愈我。"沈熙然突然說，聲音有些哽咽，"真的...肌肉沒那么疼了。"

顏伯安走近，看到沈熙然的表情確實比平時放松。醫(yī)生曾說過，ALS不會直接影響感覺神經(jīng)，但隨著肌肉萎縮和僵硬，患者常常會感到不適甚至疼痛。而此刻，沈熙然的眉頭舒展，嘴角自然上揚，是許久未見的輕松模樣。

"動物療法確實存在。"顏伯安輕聲說，坐在床沿，小心地不驚擾雪球，"但醫(yī)院通常只允許治療犬..."

"那就別告訴他們。"沈熙然狡黠地眨眨眼，"雪球是我們的秘密。"

“ 好”顏伯安輕聲笑著

接下來的幾天，雪球成了兩人的小秘密。它白天藏在沈熙然的被窩里或衣柜中，晚上等查房結(jié)束后才出來活動。顏伯安用舊毛巾在床頭柜里為它做了個窩，沈熙然則負責用左手撫摸它，和它說話。

奇怪的是，雪球似乎特別親近沈熙然。每當他的肌肉痙攣或呼吸困難時，雪球就會爬到他的胸口，用溫暖的小身體貼著他，發(fā)出安撫般的呼嚕聲。而沈熙然的癥狀往往會在幾分鐘后緩解。

"這太神奇了。"例行檢查時，醫(yī)生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沈熙然的肺活量比上周略有提升，"你最近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嗎？"

沈熙然和顏伯安交換了一個秘密的眼神："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心情比較好。"

醫(yī)生若有所思地記錄著："情緒確實會影響病情。繼續(xù)保持。"

雪球的存在讓病房生活變得豐富多彩。它追著自己的尾巴打轉(zhuǎn)時，兩人會笑得前仰后合；它窩在沈熙然腿上睡覺時，顏伯安會彈奏輕柔的曲子；它第一次成功跳到窗臺上時，兩人像驕傲的父母一樣鼓掌。

但最神奇的時刻發(fā)生在第五天的午后。陽光正好，顏伯安坐在窗邊彈吉他，沈熙然靠在床頭，雪球蜷在他的臂彎里。當顏伯安彈到《星辰變奏曲》的某個段落時，雪球突然抬起頭，輕盈地跳到地上，然后——令人難以置信地——隨著音樂節(jié)奏開始扭動，就像在跳舞一樣。

"它在跳舞！"沈熙然驚呼，隨即大笑起來，"伯安，你的音樂連貓都能感動！"

顏伯安也忍不住笑了，繼續(xù)彈奏，看著雪球隨著旋律轉(zhuǎn)圈、撲向不存在的蝴蝶，最后精疲力盡地癱在沈熙然的拖鞋上，小肚子一起一伏。

那一刻，顏伯安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皇菦]有痛苦，而是在痛苦中依然能找到歡笑；不是沒有恐懼，而是在恐懼中依然敢去愛。他看著沈熙然艱難地彎下腰，用左手把雪球抱回床上，眼中滿是溫柔。

"它喜歡我們。"沈熙然說，讓雪球在自己和顏伯安之間趴下，"看，它選擇中間位置。"

確實，雪球舒適地伸展身體，前爪碰著沈熙然，后腿挨著顏伯安，像是要把兩人連接在一起。當它滿足地呼嚕時，沈熙然突然伸手，覆在顏伯安的手背上。

"謝謝你，"他輕聲說

顏伯安沒有抽回手。他能感覺到沈熙然的掌心不再像以前那樣有力，但溫暖依舊。雪球在兩人之間翻了個身，露出肚皮，仿佛在認可這種新的親密。

窗外，夕陽將云朵染成粉紅色，為病房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在這個平凡的傍晚，三個生命——兩個少年和一只小貓——找到了彼此，就像星星找到夜空，花朵找到春天，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一個完整的小宇宙。

上一章 喜歡星星 病在膏肓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音樂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