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靜靜地躺在床頭柜上,顏伯安已經盯著它看了整整十分鐘。信封上燙金的字體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第十八屆全國青少年作曲大賽"。里面裝著入圍通知書和比賽詳情,他昨天剛從護士站取回來,還沒敢在沈熙然面前打開。
手指輕輕劃過信封邊緣,顏伯安深吸一口氣。這是他一直夢想的機會——專業(yè)音樂學院的教授擔任評委,獲獎者將得到專業(yè)培養(yǎng)和演出機會。更重要的是,比賽日期就在兩周后。
也是沈熙然氣管切開手術的日子。
"偷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沈熙然的聲音嚇了顏伯安一跳,他下意識把信封塞到枕頭下,但動作太猛,反而引起了沈熙然的注意。
"沒什么,就是...醫(yī)院的通知。"顏伯安結結巴巴地回答,心跳加速。
沈熙然瞇起眼睛,左手艱難地支起身體:"撒謊。你耳朵都紅了。"他咳嗽了幾聲,呼吸明顯比昨天更費力,"給我看看。"
顏伯安知道瞞不過去,只能慢慢拿出信封。沈熙然看到上面的字樣時,眼睛一亮:"天??!你入圍了?什么時候的事?"
"上周寄來的。"顏伯安小聲說,"我...我只是隨便投了個作品,沒想到..."
"隨便投?"沈熙然挑眉,"你投的是《星辰變奏曲》對不對?那首曲子美得讓人心碎,當然會入圍!"他興奮地想坐直,卻引發(fā)了一陣更劇烈的咳嗽。
顏伯安連忙扶住他,輕拍他的后背。近兩周來,沈熙然的呼吸肌衰退加速,醫(yī)生決定進行氣管切開術以輔助呼吸——這是ALS患者常見的治療手段,但也標志著病情進入新階段。
"比賽...什么時候?"咳嗽平息后,沈熙然氣喘吁吁地問。
顏伯安喉嚨發(fā)緊:"下個月...五號。"
沈熙然的表情凝固了。五號,正是他的手術日。病房陷入沉默,只有氧氣機發(fā)出規(guī)律的嘶嘶聲。
"你去。"沈熙然突然說,聲音堅定,"比賽更重要。手術可以改期。"
"不行!"顏伯安幾乎是喊出來的,"醫(yī)生說你的肺功能已經下降到臨界點了,再拖延會有危險。"
"但這是你的機會——"
"比起你的健康,這算什么機會?"顏伯安的聲音顫抖,"我不會去的。"
沈熙然想反駁,卻被一陣更嚴重的咳嗽打斷。這次咳嗽持續(xù)了近一分鐘,結束時他的臉色發(fā)青,嘴唇泛白。顏伯安連忙按下緊急呼叫按鈕。
接下來的混亂中,信封被遺忘在床單下。醫(yī)生調整了沈熙然的氧氣流量,護士注射了緩解支氣管痙攣的藥物。等一切平靜下來,沈熙然已經精疲力竭地睡著了,眉頭仍然緊鎖,仿佛在夢中還在為顏伯安的決定擔憂。
顏伯安輕輕拿起信封,走到窗邊。陽光依然明媚,照得信封上的燙金字體刺眼地閃爍。他翻開比賽手冊,第一頁就是評委名單——國內頂尖的音樂學院教授,包括蘇雯多次提到的那位吉他大師。比賽地點在國家大劇院的小音樂廳,正是他們上次聽蘇雯演出的地方。
手指無意識地翻到參賽回執(zhí)表,截止日期是明天。顏伯安拿起筆,在"是否參賽"一欄懸停。他的夢想近在咫尺,卻要親手推開它。
筆尖落下時,他的手抖得厲害,畫出的"否"字歪歪扭扭,像是一個心碎的形狀。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選。"
沈熙然虛弱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顏伯安轉身,發(fā)現(xiàn)他已經醒了,正盯著自己手中的表格。
"熙然,我..."
"過來。"沈熙然伸出左手,手指微微顫抖。
顏伯安走到床邊,握住那只手。沈熙然的手比以前更瘦了,骨節(jié)分明,但依然溫暖。
"俯下身。"沈熙然輕聲說。
顏伯安照做了,他們的臉近在咫尺。沈熙然的氣息有些急促,帶著淡淡的藥味,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你是我聽過最美的旋律。"沈熙然輕聲說,然后微微抬頭,嘴唇輕輕貼上顏伯安的。
這個吻輕如羽毛,短暫得像一個夢境,卻讓顏伯安的心臟狂跳不止。當他直起身時,發(fā)現(xiàn)沈熙然的眼中噙滿淚水。
"值得嗎?"沈熙然問,聲音幾乎聽不見,"為我放棄這么多?"
顏伯安沒有立即回答。他拿起吉他,彈起一段即興的旋律——簡單卻深情,如同心跳般真實。然后他說:"音樂可以重來。比賽明年還會有。但你..."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你是我唯一的沈熙然。"
那一刻,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沈熙然閉上眼睛,淚水滑落臉頰。顏伯安繼續(xù)彈奏,音符如同時光般流淌,記錄著這個艱難卻堅定的選擇。
手術前一天的晚上,醫(yī)院允許蘇雯留下來陪兒子。她為沈熙然帶來了一條繡著音符的藍色圍巾——"手術后脖子會冷,這個能保護你。"她說,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
沈熙然摸著圍巾,突然說:"媽,你能讓伯安明天在手術室外面彈吉他嗎?我想...聽著他的音樂進去,也聽著他的音樂回來。"
蘇雯看向顏伯安,兩人交換了一個理解的眼神。她點點頭:"我去和醫(yī)院協(xié)調。"
手術當天清晨,顏伯安早早醒來,發(fā)現(xiàn)沈熙然已經醒了,正望著天花板發(fā)呆。陽光還沒完全升起,病房里只有儀器發(fā)出的微弱光芒。
"緊張嗎?"顏伯安輕聲問,坐到床邊。
沈熙然轉向他,勉強笑了笑:"有點。沒想到我沈熙然也有害怕的時候。"他試圖用玩笑掩飾恐懼,但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
顏伯安握住他的手:"害怕很正常。但你會沒事的,醫(yī)生說這個手術很常規(guī)。"
"我知道。"沈熙然深吸一口氣,"只是...想到以后脖子上會多一個洞,說話可能也會受影響..."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顏伯安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拿起吉他,彈起那首為今天準備的《祈愿曲》。旋律如流水般柔和,帶著希望和力量。沈熙然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穩(wěn)下來。
當護士來推沈熙然去手術室時,顏伯安被要求在病房等待。但蘇雯早有安排——她帶著顏伯安來到手術室外的家屬等候區(qū),與醫(yī)院協(xié)商后,允許他在那里彈奏。
"他需要聽到你的聲音。"蘇雯說,眼中閃爍著母性的智慧,"這會給他力量。"
于是,當沈熙然被推過長長的走廊時,耳邊響起了熟悉的旋律。他努力轉頭,看到顏伯安坐在等候區(qū)的椅子上,全神貫注地彈奏著。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無需言語就傳遞了所有的情感。
"等我回來。"沈熙然用口型說。
顏伯安點點頭,繼續(xù)彈奏。音樂填滿了冰冷的醫(yī)院走廊,連匆忙走過的醫(yī)護人員都放慢了腳步,投來欣賞的目光。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地方,吉他聲像是一股清泉,提醒著所有人生命的美好與堅韌。
手術室的燈亮起,蘇雯坐在顏伯安旁邊,雙手緊握。吉他聲沒有停,音符一個接一個,如同祈禱般虔誠。
"謝謝你。"蘇雯突然說,聲音幾乎被音樂淹沒,"謝謝你選擇留下來。"
顏伯安的手指沒有停下,但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盡管心愛的音樂夢想不得不暫時擱置。但正如他對沈熙然說的——音樂可以重來,而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吉他聲繼續(xù)在走廊回蕩,像是一顆跳動的心臟,陪伴著手術室里那個同樣在頑強跳動的年輕心臟。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早晨,有一件事是確定的——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已經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比任何音樂都更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