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開始下雨。

我躲在教學(xué)樓屋檐下，看著雨滴穿過我半透明的手掌。林夏給的鈴鐺系在手腕上——雖然實際上是我用靈力讓它懸浮在那里——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奇怪的是，隨著記憶一點點恢復(fù)，我對"活著"時的感受反而越來越清晰。比如現(xiàn)在，我能確切地記得雨水打在皮膚上的感覺，記得潮濕的泥土氣息，甚至記得那種陰雨天膝蓋隱隱作痛的滋味。

但這些記憶都是碎片的、割裂的。就像一本被撕碎的書頁，我只能偶爾拼湊出幾個完整的句子。

雨幕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教學(xué)樓跑來。林夏沒打傘，校服外套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她懷里抱著什么東西，用塑料袋仔細(xì)包裹著。

"抱歉，社團(tuán)活動耽擱了。"她氣喘吁吁地停在屋檐下，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珠。近距離看，她的睫毛上還掛著細(xì)小的水滴，金色瞳孔在陰天顯得更加明亮。

她從懷里取出那個包裹——是一本相冊。"我想這些可能有幫助。"

我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坐著，我飄著——翻看相冊。里面全是校園生活的照片：運動會、文化祭、課外活動...我的目光貪婪地掃過每一張，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身影。

"這里。"林夏指著角落的一張合影。照片里的人群中，隱約能看到一個白發(fā)女孩的側(cè)影，像是刻意躲在其他人后面。

"你總是不愛拍照。"林夏的聲音帶著笑意，"這張還是我偷拍的。"

我凝視著那個模糊的身影，突然一陣眩暈——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我驚慌地躲到同學(xué)身后。"白玥！"林夏舉著相機抱怨，"就拍一張！"她追著我滿教室跑，最終趁我不備按下快門。照片里的我只拍到半個身子，但林夏得意洋洋地宣布這是她的勝利。

"我想起來了..."我輕聲說，"你總是...強迫我參加集體活動。"

林夏笑了，眼角泛起細(xì)小的紋路："因為你太愛躲起來了。"她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但其實你很受歡迎，只是自己不知道。家政課你做的小餅干，每次都被搶光。"

又一段記憶浮現(xiàn)：我把烤焦的餅干偷偷塞進(jìn)垃圾桶，卻被林夏抓個正著。"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她義正言辭地說，然后一口吞下那塊焦黑的曲奇，結(jié)果嗆得滿臉通紅。我手忙腳亂給她遞水，兩人笑作一團(tuán)。

"你笑了。"林夏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嘴角。幽靈也會笑嗎？

"雖然很淡，但我看到了。"林夏的眼睛亮晶晶的，"這是三天來第一次。"

雨聲漸大，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林夏翻到相冊最后一頁——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張照片被撕走后留下的四角痕跡。

"這是..."她皺起眉頭，"我記得這里應(yīng)該是..."

"畢業(yè)合影。"我脫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愣住了。這個信息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林夏驚訝地看著我："你還沒到畢業(yè)就..."她突然停住，表情變得復(fù)雜。

又一陣頭痛襲來，這次伴隨著零星的畫面：夜晚的屋頂、幾個模糊的人影、背后突如其來的推力、墜落的瞬間看到的最后一幕——林夏轉(zhuǎn)學(xué)前送我的鈴鐺鑰匙扣，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

"是他們推我..."我抱住頭，"他們說我是...實驗室的怪物...不該活著..."

能量不受控制地從我體內(nèi)爆發(fā)，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林夏迅速掏出一張符紙按在我前額，低聲念誦著什么。一股溫暖的力量流入我的靈體，漸漸平息了暴走的能量。

"呼吸，跟著我。"她示范著深呼吸，"對，就是這樣。"

我學(xué)著她的樣子，雖然幽靈并不需要呼吸。但奇怪的是，這個動作確實有幫助。隨著呼吸節(jié)奏，那些可怕的畫面漸漸退去。

"抱歉..."我虛弱地說。

"不要道歉。"林夏收起符紙，"記憶恢復(fù)本來就是痛苦的過程。"她猶豫了一下，突然問，"你剛才說'他們'？看到是誰了嗎？"

我搖搖頭："只有模糊的影子...但感覺很熟悉..."

林夏的表情變得凝重。雨聲中，我們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該回去了。"最后林夏站起身，"雨太大，再晚就不好走了。"

她轉(zhuǎn)身要走，卻又停下腳步："白玥...如果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搖響鈴鐺。我聽得見。"

我點點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相冊還攤在長椅上，我凝視著那張唯一的合影，試圖從中榨取更多記憶。照片里那個白發(fā)女孩看起來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雨滴穿過我的身體落在照片上，模糊了那個小小的身影。我下意識想擦，手指卻穿透了紙面。

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意識到：那個會做小餅干、害怕爬高、不愛拍照的白玥，已經(jīng)死了。

而我，只是她留下的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