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月光如一層流動的水銀,無聲地灑滿了這片寂靜的荒原。
小河在夜色中蜿蜒流淌,波光粼粼,倒映著天穹上那輪皎潔的玉盤。
鎧弦踏著河水中光滑的卵石,深一腳淺一腳地涉水而過,專注地在河岸兩側(cè)搜尋著干燥的枯枝。
茉詩安靜地坐在篝火旁,跳躍的火焰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溫暖的光點(diǎn),但她心里卻像這微涼的夜色一樣,沉淀著一份了然與心疼。
她非常清楚,鎧弦是不會睡覺的——或者說,是難以入睡的。
無數(shù)個夜晚,當(dāng)黑暗吞噬了白晝的喧囂,那些被他刻意壓抑在心底的、如同荊棘般尖銳的糟糕回憶便會悄然浮現(xiàn),噬咬著他的神經(jīng)。
茉詩曾不止一次在深夜醒來,看到他獨(dú)自一人坐在陰影里,背脊挺得筆直,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無的黑暗。
或是沉默地擦拭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佩劍,直到身體被疲憊徹底拖垮,沉重的眼皮再也無法支撐,才會在黎明前短暫地合眼。
睡眠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場需要拼盡全力才能獲得的短暫休戰(zhàn),而非安然的休憩。
此刻,看著他在月光下忙碌的身影,茉詩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塵土,快步走到河邊。
“我來幫你一起!”
她的聲音清脆,打破了夜的沉靜。
鎧弦聞聲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側(cè)臉線條,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處那不易察覺的、被刻意用忙碌掩蓋的疲憊。
“好啊”
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剛拾起的一根粗樹枝,語氣帶著一絲輕松的調(diào)侃。
“那就比比誰拿得多?”
一場無聲的“競賽”在月光下展開。
茉詩身姿輕盈,像一只靈巧的夜鶯,在河灘上快速穿梭,每次彎腰都能拾起幾根細(xì)長的枯枝。
她的動作很快,但每次捧在懷里的分量卻不多。
鎧弦則不同,他步伐沉穩(wěn),目標(biāo)明確,專挑那些粗壯耐燒的枝干。
他雙臂環(huán)抱,每次都盡可能多地?cái)埲霊阎小?/p>
枯木粗糙的樹皮蹭過他結(jié)實(shí)的臂膀,甚至有幾根細(xì)小的、帶著尖刺的枝椏不聽話地翹起,在他俯身時調(diào)皮地戳到了他的臉頰,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
“嘶…”
鎧弦下意識地偏了偏頭,惹得茉詩噗嗤一笑。
“笨手笨腳的!”
她嗔道,但腳下的動作更快了。
兩人默契地配合著,沒一會兒,河灘邊那些散落的、適合生火的枯木就被收集一空,在篝火旁堆成了一個小小的柴堆。
鎧弦滿意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木屑和塵土,習(xí)慣性地就想抬手去揉茉詩那頭柔軟的秀發(fā)。
然而,指尖剛抬起,他就瞥見自己掌心沾著的污跡和可能殘留的細(xì)小木刺,動作頓時僵在半空,隨即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
這個小動作卻被茉詩的余光精準(zhǔn)捕捉。
她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鼓起腮幫子,一步跨到鎧弦面前,不輕不重地錘了一下他堅(jiān)實(shí)的胸口,佯怒道:
“喂!你干嘛?是不是嫌棄我撿樹枝弄臟了手,所以連碰都不愿意碰我了?”
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委屈和控訴。
鎧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指控”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爽朗的笑聲在寂靜的河灘上顯得格外清晰。
“哪里有啊,小傻瓜,”
他眼中盛滿了無奈和寵溺。
“你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微微俯身,直視著茉詩的眼睛,聲音低沉而認(rèn)真,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嫌棄誰都不可能嫌棄你,這一點(diǎn),你心里難道不是最清楚的嗎?”
茉詩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故意扭過頭去不看他的眼睛,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掛了個小油瓶:
“哼,那…那你剛才為什么不摸我?”
聲音里帶著一絲嬌憨的執(zhí)拗。
鎧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zhuǎn)身走到清澈的小河邊,蹲下身,將那雙沾滿塵垢的手探入冰涼的河水中。
河水溫柔地包裹著他的手掌,滌蕩著污跡。
月光恰好傾瀉在水面上,將一輪完整的、明亮的圓月倒映其中,隨著水波輕輕蕩漾,碎成一片流動的銀光。
“你看”
鎧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嘆。
“這月亮倒映在水里的樣子,是不是特別漂亮?這河水也清亮,映著月光,襯著這周圍的景色,倒真是一處難得的景致。”
“你覺得呢,小詩?”
茉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
她順著鎧弦的目光望去,只見水中央那輪明月仿佛觸手可及,比天上的本體更添了幾分朦朧夢幻的美感。
遠(yuǎn)處的山巒在月光下只剩下起伏的墨色剪影,近處河灘的卵石也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不由得輕聲贊嘆:
“哇塞,真的…這里的風(fēng)景超級美??!”
但下一刻,她立刻回過神來,像只機(jī)警的小兔子般猛地扭回頭,臉頰微紅,帶著點(diǎn)氣惱地瞪著鎧弦:
“不對!你又想轉(zhuǎn)移話題!快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鎧弦看著她又急又惱的可愛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條斯理地洗凈了手,從旁邊拿起一塊干燥的布巾,仔細(xì)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直到確認(rèn)雙手恢復(fù)了潔凈。
然后,他才轉(zhuǎn)過身,帶著一絲無奈又縱容的笑意,伸出手,用溫?zé)岣稍锏闹父馆p輕捏了捏茉詩柔軟的臉頰。
“剛才不是一直在撿那些枯樹枝嗎,小笨蛋?”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拂過河面的夜風(fēng)。
“手上沾了土和碎屑,我怕弄臟了你的頭發(fā),也怕那些小刺不小心刮到你。就這么簡單?!?/p>
茉詩聽完,心中那點(diǎn)小小的委屈和疑慮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甜蜜。
她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她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蹲到河邊,將自己的手伸進(jìn)沁涼的河水里,認(rèn)真地搓洗起來,水花在月光下跳躍出細(xì)碎的光點(diǎn)。
“我又不會嫌棄你弄臟手”
她一邊洗一邊小聲嘟囔,聲音里帶著嬌嗔,
“你才是笨蛋呢,想那么多?!?/p>
鎧弦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笑著搖搖頭,將擦干的布巾遞給她:
“喏,擦擦。你是小笨蛋?!?/p>
茉詩一把奪過毛巾,胡亂擦了幾下濕漉漉的手,然后抬起頭,故意揚(yáng)起下巴,明亮的眼眸在火光映襯下閃爍著狡黠的光:
“哼!你是大笨蛋!超級大笨蛋!”
“噗…”
兩人目光相觸,看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和那藏不住的笑意,幾乎是同時忍不住笑出聲來。
爽朗輕快的笑聲在寧靜的河灘上回蕩,驚起了不遠(yuǎn)處草叢中幾只夜棲的小蟲。
篝火在他們身后“噼啪”作響,跳躍的火焰驅(qū)散了夜風(fēng)的寒意,將兩人依偎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河灘上。
鎧弦自然地伸出手臂,將茉詩攬入懷中。
茉詩溫順地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他們一同望著河中那輪隨波搖曳的明月,又抬頭看看天際高懸的玉盤,最后目光落回彼此身上。
河水的冷冽,月光的清寒,似乎都被懷中人的體溫和身后篝火的暖意所消融。
這一刻,荒原的孤寂與夜晚的微涼仿佛都退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只剩下篝火的暖、懷抱的安穩(wěn),以及兩顆心緊緊相依的靜謐溫馨。
這清冷的月夜,因彼此的陪伴,竟也變得格外溫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