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盞鎏金宮燈將婚房照得通明,百子帳上金線繡的嬰孩笑臉在燭光里忽明忽暗。沈清鸞端坐在鋪滿紅棗花生的喜床上,鳳冠垂下的珠簾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在臉頰投下細碎的陰影。子時的更漏聲從遠處傳來,合巹酒在案幾上凝出細密的水珠。
門外傳來窸窣的裙裾摩擦聲。一個梳著雙鬟髻的小宮女貼著門縫擠進來,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發(fā)出清脆的響。
"太子殿下讓奴婢傳話,邊關(guān)急報需要連夜處理。"小宮女跪在織金地毯上,額頭幾乎要碰到交疊的手背,"請?zhí)渝刃行ⅰ?
沈清鸞指尖在廣袖下掐進掌心。鳳冠的重量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壓得后頸生疼。她解下腰間羊脂玉佩遞過去:"辛苦你跑這一趟。"
小宮女捧著玉佩退下時,婚房里熏香的味道突然濃烈得令人窒息。沈清鸞起身推開雕花窗欞,夜風卷著桂花香涌進來,沖散了甜膩的沉水香。窗外巡邏的侍衛(wèi)火把在石板路上拖出長長的光痕,像一條條游動的金蛇。
寅時三刻,燭臺上的紅燭已經(jīng)燒下去半截,蠟淚在鎏金燭臺底座堆成小小的紅色山丘。這次進來的是個穿著褐色比甲的老嬤嬤,手里托盤上的醒酒湯冒著熱氣。
"老奴奉李總管之命......"
"擱著吧。"沈清鸞打斷她,目光落在嬤嬤袖口沾著的胭脂上。那是今年江南新貢的醉紅顏,整個東宮只有柳如煙的聽雨閣領(lǐng)過分例。
老嬤嬤放下托盤時,沈清鸞忽然伸手按住醒酒湯的碗沿。白瓷碗底殘留著半枚指紋,邊緣還帶著微微的濕意——這碗湯被換過三次了。
卯時初,天光滲進云母窗紗。沈清鸞自己取下了鳳冠,十二支金釵在梳妝臺上排成尖銳的扇形。她對著銅鏡抿掉口脂時,鏡面突然映出房門被推開的身影。
蕭景珩帶著秋夜的寒氣立在門口,墨色錦袍下擺沾著露水。他反手合上門,玄鐵扳指撞在黃銅門環(huán)上,震得案幾上燭火猛地一跳。
"邊關(guān)軍情可還順利?"沈清鸞將金釵中最鋒利的那支插回發(fā)間。
蕭景珩解下蹀躞帶扔在屏風上,玉帶鉤在楠木屏風撞出悶響。"你比我想的聰明。"他徑直走到案前,執(zhí)起冷透的巹酒一飲而盡,"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沈清鸞看著他喉結(jié)滾動時露出的頸側(cè),那里有道新鮮的抓痕,藏在衣領(lǐng)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窗外的晨光漸漸亮起來,照見太子眼底泛著的血絲。
"我需要一個不會惹麻煩的太子妃。"蕭景珩從袖中抽出一卷絹帛鋪在案上,"你可以繼續(xù)當你的沈家大小姐,只要在必要場合配合演戲。"
沈清鸞的指尖撫過絹帛邊緣的云紋,冰涼的絲絹下藏著細微的凹凸感——這是用三層宣紙裱過的契約,撕毀時會留下無法修復的痕跡。她突然輕笑出聲,從梳妝匣底層取出私章。
"再加一條。"沈清鸞的私章懸在絹帛上方,"若他日殿下得償所愿,我要全身而退的保證。"
蕭景珩瞇起眼睛。窗外傳來早起的宮人灑掃聲,竹枝掃過青石板的沙沙響像某種隱秘的計數(shù)。他忽然抓起沈清鸞的手腕,將她的私章重重按在絹帛末尾。案上紅燭就在這時爆了個燭花,滾燙的蠟油濺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又順著絹帛上未干的墨跡洇開,恰巧模糊了"廢后"二字。
沈清鸞抽回手時,袖中落出半塊玉佩。蕭景珩俯身去撿,發(fā)現(xiàn)這是先帝賜給沈家的丹書鐵券碎片,邊緣還帶著新鮮的斷口。他抬頭正對上沈清鸞的眼睛,那里面映著漸熄的燭火,像兩潭結(jié)冰的湖水。
宮門外傳來三聲凈鞭響,該去給帝后行禮了。沈清鸞彎腰拾起落在腳邊的絹帛,折疊時故意讓沾了燭淚的那面朝外。蕭景珩系上玉帶時,看見她將契約塞進了貼著心口的暗袋,金線繡的鳳凰羽翅恰好蓋住了蠟淚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