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渡魂橋
江南烏篷鎮(zhèn),有座青石砌成的渡魂橋。每逢七月半,橋洞下的水面便會泛起幽藍熒光,老人們說那是水下亡魂提著燈籠,在尋找歸鄉(xiāng)的路。十六歲的阿棠從小聽著這些故事長大,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這傳說的一部分。
阿棠的父親是鎮(zhèn)上最后一個皮影戲班主,每逢年節(jié),戲班子便會在渡魂橋頭搭起白布戲臺。牛皮雕成的影人在燭火下翻飛,演繹《白蛇傳》《穆桂英掛帥》,引得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捧場。阿棠從小跟著父親擺弄皮影,手指靈活得像水里的游魚,連最復(fù)雜的“變臉”絕技都學(xué)得有模有樣。
那年七月十四,鎮(zhèn)上來了個穿灰布長衫的外鄉(xiāng)人,指名要聽《渡魂燈》。阿棠從未聽過這個劇目,父親臉色卻突然變得煞白,推說戲箱里沒有這個影人。外鄉(xiāng)人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塊染血的皮影——那是個青面獠牙的無常鬼,眼眶里嵌著兩顆渾濁的水珠,竟像是真的眼淚。
“三十年前,你師父在這橋上唱《渡魂燈》,唱到一半,戲臺下全是白花花的人頭。第二天,他就溺死在這河里?!蓖忄l(xiāng)人把玩著無常鬼,“如今該你還這筆債了?!?/p>
當晚,渡魂橋頭果然搭起了戲臺。阿棠躲在幕后偷看,只見臺下密密麻麻坐滿了人,卻都垂著頭,看不清面容。父親的聲音在顫抖,手中的影人也跟著哆嗦。當唱到“一盞明燈照黃泉”時,河面上突然飄來點點幽藍,無數(shù)慘白的手從水中伸出,攀住了戲臺的木樁。
阿棠情急之下,抓起手邊的皮影沖了出去。那是她最得意的作品——紅衣新娘,眉眼間帶著股英氣。她將新娘影人往燈前一擋,大聲唱道:“紅紙傘,花轎顛,新娘子要過鬼門關(guān)!”
幽藍的光點突然停住了。新娘影人在燭光下旋轉(zhuǎn),裙裾飛揚間,阿棠看見水中浮出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們脖頸處都纏著水草,眼里滿是哀怨。原來三十年前,鎮(zhèn)上曾有個姑娘被逼婚投河,陰魂不散,每年都要拉替身。
“姐姐莫怕,我?guī)慊丶??!卑⑻膶⑿履镉叭私胨?,水面泛起漣漪,那些慘白的手慢慢化作青煙。外鄉(xiāng)人慘叫一聲,灰飛煙滅,只留下那具無常鬼皮影,眼眶里的水珠終于滾落。
后來,烏篷鎮(zhèn)再也沒發(fā)生過溺亡的怪事。阿棠繼承了父親的戲班,新編了一出《燈影渡魂》。每當戲臺上紅衣新娘舞動,渡魂橋下的水面就會泛起溫柔的藍光,像是無數(shù)盞明燈,照亮亡魂回家的路。歲月流轉(zhuǎn),阿棠的戲班名氣越來越大,甚至傳到了省城。但她始終記得那個驚魂夜,每年七月半,依然會在渡魂橋頭唱上一場《燈影渡魂》。
這年,省城來了個洋派的電影導(dǎo)演,想要重金買下阿棠的劇本,拍成西洋影戲。導(dǎo)演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對著阿棠侃侃而談:“皮影戲太老套了,拍成電影,保準讓你名利雙收?!卑⑻耐苫陿颍嫔系褂持爬系氖瘶蚺c新派的轎車,輕輕搖頭:“有些故事,只能活在燈影里?!?/p>
當晚,阿棠照常登臺。月光為幕,河風(fēng)作弦,皮影新娘在燭光中翩翩起舞。臺下坐著鎮(zhèn)上的老老少少,也有慕名而來的外鄉(xiāng)人。忽然,河面上又泛起藍光,這次卻是溫柔的,像無數(shù)螢火蟲在水面嬉戲。阿棠知道,那是姑娘們在謝她。
散場后,一個小女孩跑到后臺,眼里閃著光:“阿棠姐姐,我想學(xué)皮影戲?!卑⑻男χ鴮⑿履镉叭诉f給她:“好,姐姐教你?!憋L(fēng)掠過渡魂橋,帶著古老的故事,飄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