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柳崗縣一中教師食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轉(zhuǎn)著，將紅燒茄子的香氣攪散在潮濕的空氣中。

桑羽正用筷子把茄子戳得千瘡百孔，何若安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桑老師，這盤茄子跟你有仇？"

"跟我媽有仇。"桑羽咬牙切齒地放下筷子，瓷碗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經(jīng)過一個月的極限拉扯，我媽還逼我明天去相親，她說‘明天周六，你必須去?！艺f‘學(xué)校馬上快月考了要出卷子?！f‘那就請一上午假?！B請假條都幫我寫好了。"

堯青正在喝紫菜蛋花湯，突然嗆住，一口湯噴在襯衫前襟上。他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

"哎呀！"桑羽連忙起身，手掌在堯青的背脊上輕拍，何若安遞來紙巾，意味深長地挑眉："堯老師，聽到相親這么激動？"

堯青狼狽地擦著衣襟，喉結(jié)又滾動了幾下才勉強平復(fù)呼吸："湯...湯太燙了。"他的聲音還帶著咳嗽后的沙啞，耳尖紅得能滴血。

"對方什么條件?。?何若安興致勃勃地支起下巴，"能讓桑老師這么抗拒？"

桑羽翻了個白眼，掰著手指數(shù)起來："周博筠，民政局周局長家的公子，退伍軍人，現(xiàn)在在工商銀行信貸部，身高一米八五，會彈鋼琴，月薪兩千八，有套三室一廳的婚房。"

何若安扒著面前的米飯："這條件確實不錯??！"

桑羽沒接話，目光悄悄瞟向堯青。后者低頭不語，往嘴里塞著醬茄子。

"所以，"桑羽用筷子尾端戳了戳堯青的手背，"兩位軍師給支個招？怎么才能既優(yōu)雅又不失禮貌地讓周公子知難而退？"

何若安摸著下巴作沉思狀："就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上周就用過這招了，我媽當(dāng)場打電話給人事科查了全校未婚男教師的檔案。"

"那說你暫時不想談戀愛？"

"她說感情可以慢慢培養(yǎng)。"

何若安攤手："那沒轍了，要不你就從了吧？這條件真不差。"

桑羽突然把筷子往碗上一拍，轉(zhuǎn)向堯青："堯老師，你說呢？"

堯青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湯碗邊緣。食堂頂燈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顫動的陰影。過了許久，他才輕聲說："條件...確實挺好的。要不...你去試試？"

桑羽瞪圓了眼睛，抓起一個白面饅頭就塞進(jìn)堯青嘴里："燙死你算了！"

饅頭堵住了堯青沒說完的話，他鼓著腮幫子的模樣活像只受驚的倉鼠。何若安笑得直拍桌子，震得餐盤叮當(dāng)響："堯青啊堯青，你完了，你惹到桑老師了！"

桑羽氣呼呼地站起身，馬尾辮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走出兩步又折返回來，把堯青桌前那碗沒動過的綠豆湯一飲而盡。

第二天，桑羽站在飯店的雕花木門前，第N次拉扯身上這件粉色連衣裙的蕾絲領(lǐng)口——這是她媽翻箱倒柜找出來的"戰(zhàn)袍"，說是二十年前相親時穿過的"幸運裙"。泡泡袖蓬得能藏下一對鴿子，裙擺上還繡著疑似郁金香的詭異花紋。

"桑老師？"

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時，桑羽正在和勒得喘不過氣的腰帶作斗爭。她轉(zhuǎn)身，看見個穿藏藍(lán)西裝的高大男人。濃眉如劍，肩膀?qū)挼媚芸竷纱?，確實是當(dāng)兵的氣質(zhì)。

"周博筠？"桑羽擠出一個微笑。

"是我。"周博筠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八顆牙笑容，"你比照片上更漂亮。"目光落在桑羽清秀的面龐上。接著禮貌的伸出手，桑羽看著面前的男人，心里都是堯青站在講臺上講課的樣子，機(jī)械的伸出手回握。

二樓包廂里，周博筠點的菜很快上齊：油燜大蝦、清蒸鱸魚、蟹黃豆腐...全是桑羽愛吃的，顯然做過功課。服務(wù)生剛上完涼菜，周博筠就開始了他的表演："我在部隊是文藝兵，鋼琴過了十級，現(xiàn)在在銀行負(fù)責(zé)信貸審批，月薪兩千八，去年在城南買了套三室一廳..."

桑羽機(jī)械地點頭，筷子尖魚肉里挑挑揀揀。桑羽機(jī)械地咀嚼著，魚肉鮮嫩得像云朵，卻嘗不出滋味。思緒飄遠(yuǎn)間，腦子里全是昨天堯青嘴里被饅頭塞住時鼓起的腮幫子。

"桑老師平時有什么愛好？"周博筠突然問。

"?。?桑羽回過神，"哦，研究...數(shù)學(xué)題？"

"真可愛。"周博筠給她夾了只油燜大蝦，"我就喜歡文靜的女孩子。"

魚塊落在碗里的瞬間，周博筠的手機(jī)響了。他接起來，表情逐漸凝重："什么？信貸報表數(shù)據(jù)對不上？好，我馬上回去。"

掛掉電話，他歉意地站起身："單位有急事，這頓記我賬上。對了..."他從錢包抽出張名片，"下周六音樂廳有我的鋼琴獨奏，歡迎來聽。"

桑羽扯出一個笑接過名片，等人一走遠(yuǎn)立刻掏出手機(jī)，給何若安發(fā)了條短信：【警報解除！敵軍遭遇經(jīng)濟(jì)危機(jī)撤退了！】想了想，又補發(fā)一條：【堯老師在干嘛？】

下午三點，物理辦公室。

堯青正在出月考卷子，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門被輕輕推開，桑羽探頭進(jìn)來："就你一個人？"

"嗯。"堯青拉開抽屜，拿出個紅得發(fā)亮的蘋果，"家里樹上摘的，洗過了。"

桑羽接過蘋果啃了一大口，汁水順著嘴角流下。堯青下意識伸手想擦，又急忙縮回，遞了張紙巾過去。"

堯青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相親還順利嗎？人怎么樣？"

"就那樣唄，"桑羽晃著腿，"長得還行，談吐也過得去。"她突然湊近，盯著堯青的眼睛，"你覺得怎么樣？"

堯青垂下眼睛，鋼筆在指間轉(zhuǎn)了一圈："...感覺還行。"

"條件是不錯。"桑羽咔嚓咔嚓咬著蘋果，"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堯青的鋼筆尖頓在紙上，洇出一小片藍(lán)墨："為什么？"

"太完美了，像商場櫥窗里的模特。"桑羽晃著腿，"我喜歡..."她突然湊近，發(fā)絲掃過堯青的臉頰，"更真實的人。"

辦公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葉的沙沙聲。堯青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

"你..."

"笨蛋！"桑羽抓起一張草稿紙，輕輕拍在堯青頭上，"這么不開竅！"她的耳根微微發(fā)紅，"所以你應(yīng)該趕快努力??！"

堯青愣住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桑羽的臉上，把她睫毛的陰影投在臉頰上，像兩把小扇子。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臟砰砰直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堯老師，校長找你..."何若安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著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和堯青頭上頂著的那張草稿紙，露出了然的笑容："我是不是...打擾到什么了？"

桑羽"騰"地站起來，蘋果核劃出一道拋物線，準(zhǔn)確無誤地落入垃圾桶："我去看看我的卷子出得怎么樣了！"說完就沖出了辦公室。

何若安倚在門框上，笑瞇瞇地看著堯青："看來有人要抓緊時間努力了？"

堯青摸了摸被紙拍過的地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桑羽的溫度。窗外，風(fēng)吹動梧桐樹的新葉，沙沙作響，像是隱秘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