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狐貍精,在這世上無人過問,可能是靠菩薩的憐憫才活到今日,每日我都會虔誠的跪拜,求她讓我多乞討到一些錢。
那日,石階吸飽了七日的雨水,硌碎我膝蓋時發(fā)出熟透漿果爆裂的聲響。血珠滾過石縫里新發(fā)的青苔,在第三十九級臺階凝成暗紅的佛頭珠。暮鼓穿透雨幕砸下來,我數(shù)著浮屠塔檐角晃動的銅鈴,祈求菩薩能再多施舍我一點,鐵銹味的血嗆進喉嚨時,瞥見雪色僧袍掃過朱紅門檻。
“求菩薩不如求我。”
沈清和的嗓音比檐角冰棱更冷,竹骨傘面傾斜的弧度卻泄露一絲天光。雨水順著他腕間佛珠串成珠簾,我數(shù)到第七顆沉香木珠時,他繡著金線蓮花的袍袖已裹住我潰爛的腳踝。伽藍香混著血腥氣漫上來,他鎖骨下那道舊疤在濕透的衣襟后若隱若現(xiàn),像尊被雷電劈裂的玉觀音。
禪房藥香熏得人昏沉,我蜷在蒲團上看他搗碎艾草。銅缽與藥杵碰撞出梵鈴般的清音,他指尖懸在瓷碗上方三寸,藥汁便順著琉璃匙滑進我齒關(guān)?!把氏氯??!彼f話時從不看人眼睛,仿佛凡胎肉身不配承接佛目垂憐。
子夜驚雷炸響時,我滾落床榻。額角撞上紫檀藥柜的瞬間,窺見他褪至腰際的僧袍下蜿蜒的鞭痕——那些暗紅溝壑在燭火中竟似殿內(nèi)壁畫上的曼珠沙華。他轉(zhuǎn)身時袈裟揚起檀香味的浪,我慌忙閉眼裝睡,心跳聲震得枕下《楞嚴(yán)經(jīng)》簌簌作響。
卯時的露水還凝在窗欞,他已立在銀杏樹下授早課。我捧著藥盞偷看晨光如何攀爬他的眉骨,金粉似的塵埃在他睫毛上織就經(jīng)幡。小沙彌灑掃到他腳邊時總要屏息,仿佛驚擾了蓮臺上入定的真佛。
“再撿野貓回來,罰抄十遍《地藏經(jīng)》。”他握筆的手腕懸在宣紙上方,墨汁滴成我裙角的梅。我數(shù)著功德箱的銅錢,第一百零八枚正好夠換他腕間那串佛珠——昨夜替他研墨時瞧見繩結(jié)松了。
驚蟄那日暴雨突至,我跪在佛前擦拭長明燈。他帶著山洪般的濕氣撞進來,袈裟下露出半截染血的桃木劍?!皠e看?!彼菩母沧∥已劬r,喉結(jié)滾動的頻率亂了誦經(jīng)的節(jié)奏。血腥氣在檀香里發(fā)酵成酸澀的果,我數(shù)著他腕間佛珠的刻痕,突然希望那串木珠永遠散在暴雨里。
三更天他被夢魘困住時,我偷溜進禪房。月光將他的輪廓拓印在墻上,像幅褪色的菩薩拓本。我蘸著冷茶在他枕邊寫“清和”。水漬未干就被他攥住手腕。“你該怕我?!彼鄣赘≈?,腕間佛珠深陷進我皮膚,卻在瞥見我潰爛未愈的腳踝時驟然松手。
次日經(jīng)堂多了尊新供的玉觀音,與我等高。他讓我每日為佛像拭塵,自己卻再不肯踏入經(jīng)堂半步。我踮腳擦拭觀音眉間白毫?xí)r,發(fā)現(xiàn)那點朱砂竟與他鎖骨下的舊疤如出一轍。銅盆里的水突然泛起漣漪,倒影中他站在門檻外,手中念珠斷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