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說許三多還是個孩子。對高城來說軍人就是軍人，沒有孩子一說?？煽粗S三多稚嫩的小臉和瘦削的身形，腮邊還有點肉嘟嘟。此刻他第一次有了“許三多是個孩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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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舉起手來，朝他臉上伸過去，許三多如驚弓之鳥，猛然抬起眼睛看著他。高城停了一停，堅持著抹掉他臉上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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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在給他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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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竟然給他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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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只感到毛骨悚然。他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所有的神經(jīng)都集中在被高城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觸碰過的地方，感官無限放大，類似擦玻璃的聲音傳導進他的鼓膜，臉上那塊皮肉好像隨時都能被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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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班長給他擦過眼淚，那個觸感讓他覺得舒適，溫馨，柔和，現(xiàn)在知道了，之所以有那些感覺，是因為班長這個人本身。連長做這種舉動，詭異程度堪比他爹抱著他叫乖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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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看他渾身僵硬，木著一張臉，眼睛滴溜溜地跟著自己手指轉，好像他不是在給他擦淚，而是在拿把匕首沖他臉上比劃，不由得有些好笑，“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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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爹?！痹S三多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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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一滯，在他臉上狠狠碾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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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終于無措地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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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得太近，許三多的發(fā)頂快要挨到他的胸前，但高城知道，他沒有一點尋求安慰的意圖。許三多怕他，在追隨著他的目光最赤誠熱烈的時候，眼中也沒有過親近的渴望。那是一種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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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只與史今親近。高城見過他們擁抱的樣子，他在史今懷里是完全的依賴與放松。如今對他，只有畏懼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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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知道許三多什么都不會跟他講，甚至想離得遠遠的，但他仍是一步都沒有退開，看著許三多深深彎下的后頸。那弧度像是因為心事被壓垮，也像是因為面對著他而產(chǎn)生不堪重負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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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弧度，使挺括的衣領跟肩頸之間形成一個深淵的裂口，吞噬掉又暴露出原本隱藏起來的優(yōu)美曲線和細白皮膚。一片暈開的陰影，隨著曲線行走，由淺至深，從上到下，直至延伸進入看不到的深淵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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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一直專注地看著那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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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逼近和壓迫，還有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默。他不知道連長為什么還不說。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他決定主動接受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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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連長，”許三多微微抬頭，聲音有些發(fā)顫，“請問連長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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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緩過神，才想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正經(jīng)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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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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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愕然。但他很快意識到，連長絕不會無緣無故特地找他，也許是看到他哭，難得動了惻隱之心?，F(xiàn)在不說之后也會說，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總之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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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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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高城抬手夾住許三多的兩腮托起他的頭，“等眼睛不紅了再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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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飛快地看他一眼，又瞬間垂下眼瞼。高城盯著他發(fā)紅的眼尾和鼻頭，心里不合時宜地冒出“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兩個對于他來說過于婉約卻又恰如其分的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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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史今眼中是這個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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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輕輕挪了一下脖子，把自己的臉從那只大手的禁錮中掙脫出來。高城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背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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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開幾步，走回辦公桌那邊坐下來，開始看文件，一時間只有紙張翻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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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一動不動，垂著眼皮兀自站著，整理思緒。他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即使馬上就走，也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完成該做的事，哪怕做得并不好。仍要繼續(xù)努力，雖然他不屬于七連，但他還是一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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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掀起眼皮，看到桌邊的人，他突然想到這是和連長第一次獨處，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安靜平和的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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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寬肩窄腰，身材修長，即便是坐著也顯得魁偉英武，氣宇軒昂。他眉頭微皺，鼻梁高挺，豐潤的嘴唇微微張開，正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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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也平和下來。他輕道一聲，“報告，連長。我這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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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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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手指蜷縮了一下，轉過頭對上許三多的視線，看了看他的臉，“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