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晨霧還未散盡，玲瓏坊的朱漆大門前已排起長隊。女修們戴著各色面紗，裙裾間環(huán)佩叮當，胭脂香混著晨露的清冷，在石板路上洇開一片旖旎的潮紅。

“這位仙子，新到的‘醉紅塵’要不要試試？”

柜臺后的老板娘指尖挑開琉璃瓶，一抹艷色在瓷碟上暈開，竟化作栩栩如生的桃花。

小紫湊近細看，那桃花蕊中似有血絲游動，分明摻了活人精魄！

云昭戴著冪籬，目光掃過博古架上的妝匣。第三層那只鎏金掐絲盒的紋路，與母親裝劍穗的匣子一模一樣。她指尖剛觸到盒邊，老板娘突然按住她的手。

“這‘鎖心匣’要認主的，仙子可聽過玲瓏坊的規(guī)矩？”

話音未落，匣蓋自動彈開。

一縷青煙竄出，在空中凝成小紫昨夜受傷的畫面——噬魂蠱鉆出肩頭，血珠墜在望月樓的青磚上。

云昭瞳孔驟縮，混沌之氣瞬間裹住整間店鋪，貨架上的胭脂罐“噼啪”爆裂，朱砂如血瀑潑向四壁。

“璇璣閣的眼線倒是無孔不入?！?/p>

她并指為劍，抵住老板娘咽喉。

“連玲瓏坊都成了九霄盟的走狗？”

老板娘嬌笑一聲，面皮如蠟油般融化，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骸骨下頜開合，發(fā)出金石摩擦般的聲響。

“赤霄觀三更約，五更亡——云姑娘當真要去送死？”

未時三刻，錦繡閣的鮫綃展臺前人頭攢動。

十二匹流光溢彩的月華緞懸于半空，緞面浮動著星河般的紋路。主持拍賣的盲眼老者敲響玉磬，立刻有人喊價。

“三百枚白骨通寶！”

“五百！”

“七百！外加一卷《天工造物訣》！”

小紫擠在人群中，袖中紫藤鏢悄然割開某個修士的乾坤袋。

一枚刻著璇璣閣徽記的玉簡滑入她掌心，神識掃過，竟是赤霄觀今日的布防圖！

“第九件拍品——”

盲眼老者掀開紅綢，托盤上是半截焦黑的劍尖。

“赤霄觀鎮(zhèn)派之寶‘斬紅塵’殘片，起拍價……”

閣樓突然震顫。

月華緞上的星河紋路化作鎖鏈，將滿堂賓客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盲眼老者撕下臉皮，赫然是昨日鬼市中的千面魔蛛！八條蛛腿撐破錦袍，毒瘴噴涌而出。

“云昭，你以為易容混在人群中，本座就嗅不到陽玉的味道？”

云昭掀飛冪籬，混沌之氣凝成長鞭橫掃。鮫綃寸寸斷裂，露出底下刻滿符咒的梁柱——這錦繡閣根本是座囚籠！

“鎖！”

千面魔蛛尖嘯，七十二根蛛絲從地磚縫射出。小紫甩出紫藤千機傘，傘骨“咔咔”展開成盾牌，毒針暴雨般回擊。

“小姐，東南角巽位！”

云昭足踏卦象，鞭梢卷住巽位的青銅燈臺。

燈臺轉(zhuǎn)動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沸騰的血池——池中沉浮著數(shù)百具修士尸骸，每具心口都插著赤霄觀的符劍！

腥風撲面。

血池中央的石碑上刻著《赤霄劍訣》，字跡卻被新血反復(fù)沖刷，最末一行小篆依稀可辨。

“……以心飼劍，方證大道。”

“赤霄觀竟在修煉禁術(shù)！”

小紫捂住口鼻，仍擋不住血氣往靈脈里鉆。

“這些尸體的服飾……有藥王谷的人！”

云昭的陽玉碎片突然發(fā)燙。她躍上石碑，見背面密密麻麻刻著人名，最后一個竟是“謝無咎”——日期是三百年前的血月之夜！

千面魔蛛的利爪破空襲來。

“死到臨頭還有閑情考古？”

云昭反手將混沌之氣灌入石碑，碑文驟然亮起金光。血池翻涌如沸，池底伸出無數(shù)白骨手，抓住魔蛛的蛛腿往下拖拽！

“不——！”

魔蛛的復(fù)眼映出池底景象：那些尸體突然睜眼，空洞的眼眶里跳出赤色火焰。它們撕扯著魔蛛的甲殼，將元嬰期的妖力吞噬殆盡。

小紫趁機擲出三枚破陣梭。錦繡閣的屋頂轟然炸裂，天光傾瀉而下，映出璇璣閣修士倉皇逃竄的身影。

云昭拽著她躍出廢墟，卻見長街盡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赤霄觀老道正在卦攤前啃燒雞，油乎乎的手朝這邊揮了揮。

申時的赤霄觀籠罩在暮鐘聲里。

試劍崖高懸于云海之上，三千柄殘劍倒插在峭壁間，劍穗在罡風中獵獵作響。老道蹲在崖邊啃桃核，腳邊散落著七具璇璣閣殺手的尸體。

“比約定早了兩個時辰?！?/p>

他吐掉桃核，袖口露出新鮮的鷹隼烙傷痕。

“丫頭倒是心急?！?

云昭拋出那半截“斬紅塵”殘片。

“赤霄觀用修士精血養(yǎng)劍，謝無咎的名字為何會刻在血池碑上？”

老道笑意驟斂。他并指抹過殘片，銹跡剝落處露出“鎮(zhèn)界”二字銘文——與謝無咎的佩劍如出一轍！

“三百年前，謝無咎確實是赤霄觀首徒?！?/p>

老道掀開道袍，心口赫然是碗口大的劍疤。

“那年他奉師命剿滅榮國府，卻在最后一刻倒戈，用鎮(zhèn)界劍貫穿了自己師尊的元嬰?！?

山風突然凄厲。

殘劍群發(fā)出悲鳴，云昭的陽玉碎片自動飛出，與老道手中的玉玨拼合。

完整的陽玉浮現(xiàn)出星圖紋路，其中一顆血色星辰正對應(yīng)試劍崖方位！

“赤霄觀地底鎮(zhèn)壓著仙界‘墮星’，謝無咎當年正是為它叛出師門?！?/p>

老道突然咳出血沫，皮膚下凸起蠱蟲形狀的鼓包。

“如今墮星將醒，唯有混沌靈根能……”

話音未落，崖底傳來驚天動地的咆哮。

一只覆蓋著星輝的巨爪扒住山巖，璇璣閣的盲女站在爪尖，古琴已換成白骨琵琶。

“赤霄老兒，你以為用陽玉就能封印墮星？今日這仙界遺骸，我璇璣閣收下了！”

試劍崖崩裂的剎那，云昭看清了那怪物的全貌。

它像是由無數(shù)星辰碎片拼湊的巨獸，胸腔內(nèi)跳動著赤紅晶體，每一次搏動都引發(fā)空間震蕩。

盲女撥動琵琶弦，墮星的眼眶燃起幽火，張口噴出銀河般的碎星流！

赤霄老道祭出酒葫蘆，三昧真火化作屏障。

“丫頭，用陽玉刺它靈樞！”

云昭踏著墜落的殘劍騰空，混沌之氣在掌心凝成光刃。

墮星的靈樞藏在頸后第三塊骨甲下，正是陽玉星圖標注的血色星辰位置！

“錚！”

盲女的琵琶聲陡然尖銳。墮星背后裂開無數(shù)光紋，竟形成仙界陣法的虛影。云昭的混沌之氣被陣法吸收，光刃瞬間崩散，反噬之力震得她嘔出黑血。

小紫的紫藤千機傘突然展開，傘面浮現(xiàn)藥王谷解毒秘紋。

“小姐，這陣法在吸食混沌靈根！”

赤霄老道猛然醒悟。

“墮星是仙界布置的‘靈根熔爐’！快退！”

已來不及。

陣法光紋纏住云昭腳踝，將她拉向墮星張開的巨口。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銹跡斑斑的劍光劈開星陣——謝無咎踏著鎮(zhèn)界劍殘片而來，白發(fā)在罡風中如雪紛揚。

“三百年前我沒能斬你，今日……”

他鎏金瞳孔燃起滔天劍意。

“便用這殘軀，再斷一次仙緣！”

鎮(zhèn)界劍徹底崩碎，碎片化作流星雨刺入墮星靈樞。盲女在慘叫聲中化為飛灰，而謝無咎的身影漸漸透明，最后一眼望向云昭時，竟是帶笑的。

子時的赤霄觀一片死寂。

云昭握著徹底拼合的陽玉，星圖指引向北方天域。小紫從廢墟中扒出半本焦黑的《赤霄秘錄》，其中一頁畫著星槎圖案，旁邊批注。

“至高天外，尚有歸墟。”

赤霄老道盤坐在墮星殘骸上，肉身已化作石像。他懷中掉出塊留影玉，注入靈力后浮現(xiàn)謝無咎年輕時的模樣——青衣仗劍，眉目間盡是桀驁。

“若見留影，吾徒已殉道?！?/p>

謝無咎的虛影從玉中走出。

“當年為師騙你弒師叛門，實為斬斷仙界因果。如今墮星再現(xiàn)，唯有混沌靈根可破局……”

虛影突然看向云昭，仿佛穿透時空。

“丫頭，你與無咎的命星早已糾纏，這盤棋，才剛開局?！?

留影玉“咔”地碎裂。

云昭忽覺心悸，抬頭望見北斗第七星亮得妖異。

此刻她才明白，水晶球中的執(zhí)棋者，或許從來都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