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鍵在程悅的指尖下流淌出如泣如訴的旋律,肖邦的《夜曲》填滿了整個琴房。這是他連續(xù)第六個小時的練習,手指已經隱隱作痛,但心里的空洞感卻因此減輕了些。
"休息一下吧,再這樣練下去手指會受傷的。"學長陳默推門進來,放下一杯熱茶。
程悅停下演奏,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還有兩周就演出了,我必須恢復到最佳狀態(tài)。"
"你已經很棒了。"陳默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真的,程悅,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能找回手感。天賦這東西,真是嫉妒不來。"
程悅低頭看著琴鍵,嘴角微微上揚。這十天來,他幾乎住在了琴行,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琴。奇怪的是,這種專注的疲憊反而讓他感到充實。沒有時間去想寧遠,沒有精力去糾結那段扭曲的婚姻,只有音樂,純粹的音樂。
"慈善音樂會的主辦方剛打來電話,"陳默繼續(xù)說,"他們把你的節(jié)目調整到壓軸位置了。"
程悅驚訝地抬頭:"壓軸?那不是一般都是名家..."
"你現在可是網絡紅人了。"陳默笑著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畫面里是程悅前天在琴行練習的畫面,側臉在夕陽下輪廓分明,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視頻點贊已經超過十萬,評論區(qū)一片驚嘆。
"這...誰拍的?"程悅耳根發(fā)熱。
"小學徒偷偷拍的。"陳默聳聳肩,"本來想制止的,但看你彈得那么投入就沒打擾。沒想到一夜爆紅,連徐瑾都轉發(fā)評論了。"
程悅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徐瑾?那個拿過格萊美的徐瑾?"
"對,他說你的演奏'有罕見的靈魂共鳴',還問你是不是職業(yè)鋼琴家。"陳默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程悅,這是個機會。徐瑾在音樂圈的影響力你知道的,如果他愿意提攜你..."
程悅搖搖頭,把茶杯放在一旁:"我現在只想把慈善音樂會演好。其他的...以后再說。"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程悅猶豫了一下,接起電話。
"是程悅先生嗎?"一個溫和的女聲傳來,"我是徐瑾的助理。徐老師看了您的演奏視頻,非常欣賞,想問您是否有興趣參加下個月的國際新銳音樂家論壇?"
程悅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這是他緊張時的小習慣:"我...很榮幸,但需要看一下具體時間。"
"論壇在瑞士舉行,為期兩周,所有費用由主辦方承擔。"助理的聲音很專業(yè),"徐老師說,以您的天賦,應該讓全世界都聽到。"
掛斷電話后,程悅呆坐在鋼琴前,一時無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瑞士,國際舞臺,徐瑾的賞識...這些都是他學生時代夢寐以求的。而現在,它們突然變得觸手可及。
"怎么了?看你魂不守舍的。"陳默關切地問。
程悅深吸一口氣:"徐瑾邀請我去瑞士參加國際音樂論壇。"
陳默猛地站起身:"天?。∵@是多少人擠破頭都得不到的機會!你必須去!"
"但我..."程悅咬住下唇,"我還有婚姻關系在身。"
"那個把你當透明人的丈夫?"陳默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程悅,醒醒吧!這半年來他是怎么對你的?現在你有機會重拾自己的事業(yè)和人生,難道還要為他放棄?"
程悅沒有回答。他輕輕按下琴鍵,一個清澈的單音在琴房里回蕩。陳默說得對,這半年來他在婚姻里失去了太多。但現在,音樂重新為他打開了一扇門。
"我會考慮的。"最終他說,"先專注眼前的演出吧。"
與此同時,巴黎戴高樂機場,寧遠正盯著手機屏幕上程悅彈鋼琴的視頻,眉頭緊鎖。視頻里的程悅他幾乎認不出來——那個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男孩,在鋼琴前卻散發(fā)著奪目的光彩和自信。
"寧遠,登機了。"林嘉挽住他的手臂,甜膩地說,"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寧遠迅速鎖上屏幕:"沒什么。你先回去,我有急事要處理,改簽了機票。"
林嘉的笑容僵在臉上:"什么?我們說好明天一起去盧浮宮的!"
"商業(yè)上的急事。"寧遠冷淡地抽出手臂,"酒店我已經續(xù)費了,你可以多玩幾天。"
沒等林嘉回應,寧遠已經大步走向改簽柜臺。十天的巴黎之行被他壓縮成了三天,因為他無法忍受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每次看到程悅那個空蕩蕩的社交賬號(他什么時候關注的?),或者接到父母詢問程悅近況的電話,都讓他胸口發(fā)緊。
更糟的是,昨晚他偶然發(fā)現林嘉的手機里有與寧氏商業(yè)對手的密聊記錄。那些親昵的對話和商業(yè)機密的交換,讓寧遠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而程悅...程悅早就提醒過他林嘉別有用心,他卻置若罔聞。
飛機起飛前,寧遠再次打開那段視頻,將進度條拉到程悅演奏結束時的微笑——那種發(fā)自內心的、純粹的笑容,是他這半年來從未見過的。
十五個小時后,寧遠站在自家門前,鑰匙插在鎖孔里卻突然猶豫了。屋里會有燈光嗎?會有程悅準備好的拖鞋和熱茶嗎?還是依然像他離開時那樣,冰冷而空蕩?
門開了,黑暗和寂靜撲面而來。寧遠打開燈,發(fā)現家里整潔得近乎 sterile,沒有任何近期居住的痕跡。他快步上樓,主臥室的床鋪平整如新,程悅的衣物還整齊地掛在衣柜里,但那些他常用的護膚品、睡前讀物都不見了。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幾瓶礦泉水和過期外賣。寧遠站在廚房中央,突然意識到這個家已經多久沒有煙火氣了——自從程悅離開后。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程悅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寧遠轉而打給程悅的父母。
"寧遠?你們從巴黎回來了?"程母的聲音充滿驚喜。
"嗯,提前回來了。"寧遠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程悅...還在您那兒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悅悅沒告訴你嗎?他這周都住在琴行那邊,說方便練琴。下周有個慈善演出..."
慈善演出。又是那個該死的演出。寧遠握緊手機:"我知道了,謝謝媽。"
掛斷電話后,寧遠直接驅車前往陳默的琴行。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他的車速越來越快,仿佛在追趕什么即將失去的東西。
琴行二樓亮著燈,隱約傳來鋼琴聲。寧遠站在樓下,聽著那首陌生的曲子——激烈、悲傷又充滿力量,像是傾訴著無法言說的痛苦。他從未聽程悅彈過這樣的曲子。
琴聲突然中斷,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寧遠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用力敲門:"程悅!開門!"
門開了,程悅站在門口,眼睛紅腫,手里拿著半杯紅酒,地上是打碎的酒杯。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下巴尖了,眼睛卻比寧遠記憶中更加明亮有神。
"寧遠?"程悅驚訝地眨眨眼,"你不是...后天回來嗎?"
寧遠的視線越過他,看到琴房里散落的樂譜和簡易床鋪,還有墻上貼著的慈善音樂會海報。程悅真的住在這里,離開他們的家,住在這個簡陋的小房間里。
"巴黎的事提前結束了。"寧遠生硬地說,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你...一直住在這里?"
程悅讓開身子,示意他進來:"方便練琴。"他彎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抱歉,沒準備多余的杯子,沒法招待你。"
寧遠看著程悅熟練地清理碎片的樣子,胸口一陣發(fā)悶。他的小丈夫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獨立?這種認知讓他莫名煩躁。
"回家吧。"寧遠突然說,"演出結束就回家。"
程悅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擦拭地板上的酒漬:"寧遠,我們得談談。"
"談什么?"寧遠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談你如何擅自決定分居?還是談你背著我和徐瑾勾搭?"
程悅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勾搭?徐瑾是國際知名的音樂家,他欣賞我的演奏,邀請我參加國際論壇,這叫職業(yè)機會,不叫勾搭!"他深吸一口氣,"至于分居...我以為這正是你想要的。畢竟你有林嘉。"
"林嘉..."寧遠的表情變得復雜,"他是個商業(yè)間諜,接近我是為了竊取寧氏的機密。"
程悅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苦笑:"所以你提前回來是因為發(fā)現被騙了,而不是因為想見我。"
寧遠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是我合法的配偶,不應該住在這種地方。"
"合法的配偶。"程悅輕聲重復,搖搖頭,"寧遠,你知道嗎?這半年來,你叫過我名字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多時候是'喂',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叫。"
寧遠沉默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很少正眼看程悅,更別提叫他名字。那些被他忽視的細節(jié)此刻全部涌上心頭——程悅每天為他準備的早餐,放在床頭的溫水,衣柜里永遠熨燙整齊的襯衫...所有這些無聲的付出,他都視而不見。
"我..."寧遠剛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程悅示意他接電話,自己轉身去倒水。寧遠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林嘉帶著哭腔的聲音:"寧遠!你什么意思?為什么凍結了我的信用卡?還讓人調查我?"
"你知道為什么。"寧遠冷冷地說,"告訴趙明哲,他的小把戲玩砸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嘉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你以為這就完了?我手上可有不少你和程悅的'料'。比如...你每晚喊的其實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寧遠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你敢!"
"試試看?"林嘉輕笑一聲,"對了,替我向程悅問好。他應該很想知道,為什么你明明記得十年前的他,卻裝作不認識。"
電話掛斷了。寧遠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發(fā)抖。程悅端著水杯走過來,遞給他:"出什么事了?"
寧遠接過水杯,卻沒有喝:"林嘉...他威脅要曝光一些事情。"
"關于你的?"
"關于...我的過去。"寧遠艱難地說,"程悅,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陳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程悅?你還好嗎?我聽到玻璃碎的聲音..."
程悅去開門,陳默看到屋內的寧遠,表情立刻冷了下來:"哦,寧總大駕光臨啊。來接你'合法配偶'回家?"
寧遠瞇起眼睛:"這是我和程悅之間的事。"
"是嗎?"陳默冷笑,"那你知道程悅這十天瘦了多少斤嗎?知道他每晚做噩夢驚醒嗎?知道他為了慈善演出每天練琴到手指流血嗎?"
程悅急忙打斷:"學長!別說了..."
"不,他應該知道。"陳默直視寧遠,"你把他當成什么了?一個可以隨意擺放的裝飾品?程悅是天才鋼琴家,他本該在國際舞臺上大放異彩,而不是在你那個金絲籠里枯萎!"
寧遠的表情變得陰沉,但他沒有反駁。因為陳默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他轉向程悅:"慈善演出后,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程悅點點頭,突然覺得疲憊不堪:"好。"
寧遠離開后,陳默擔憂地看著程悅:"你還好嗎?"
程悅搖搖頭,走回鋼琴前:"學長,能幫我個忙嗎?我想改一下演出曲目。"
"改成什么?"
程悅的手指輕輕撫過琴鍵:"《悲愴奏鳴曲》。"
第二天清晨,程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他驚訝地看到林嘉站在門外,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完全沒了往日的精致傲慢。
"能談談嗎?"林嘉的聲音嘶啞,"關于寧遠...和你。"
程悅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身子。林嘉走進琴房,環(huán)顧四周簡陋的環(huán)境,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你就住這種地方?寧遠可真夠狠的。"
"直說吧,你想干什么?"程悅沒有心情寒暄。
林嘉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程悅:"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和程悅有七分相似的男孩,站在寧遠身邊,兩人都穿著大學校服,笑容燦爛。程悅的心猛地一沉:"這是..."
"周子謙,寧遠的大學戀人,也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林嘉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四年前車禍去世了。寧遠一直沒走出來,直到遇見你——一個和周子謙長得像,還會彈鋼琴的替代品。"
程悅的手微微發(fā)抖,但表情依然平靜:"所以呢?"
"所以你以為他為什么記得十年前的你?"林嘉冷笑,"因為你彈鋼琴的樣子像極了周子謙。寧遠根本不是記得你,而是透過你在看另一個人。"
程悅放下照片,突然覺得一切都有了解釋——寧遠為什么禁止他彈鋼琴,為什么對他忽冷忽熱,為什么在醉酒時會叫錯名字...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程悅輕聲問。
林嘉的表情突然變得脆弱:"因為...我發(fā)現自己真的愛上寧遠了。但他心里永遠只有周子謙...和你這個替代品。"她站起身,"慈善音樂會后,趙明哲準備曝光寧氏的黑料。寧遠有權利知道。"
程悅看著林嘉離開的背影,突然對這個情敵產生了一絲憐憫。他們都愛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都是這場感情游戲中的輸家。
他拿起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給寧遠發(fā)了一條信息:"林嘉剛來找過我。趙明哲計劃在慈善音樂會后對寧氏不利,小心。"
發(fā)完這條信息,程悅關上手機,坐到鋼琴前。手指落在琴鍵上的瞬間,所有的痛苦、困惑和悲傷都化作了音樂,如洪水般傾瀉而出。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自己和寧遠的婚姻能否繼續(xù),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棄鋼琴,放棄那個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