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層薄紗,透過雕花窗欞輕柔地漫進書房。云知夏揉著酸澀的眼睛,案幾上攤開的賬冊和地圖仿佛在無聲訴說著這漫長的一夜。墨汁干了又磨,磨了又干,她不知疲倦地反復(fù)推敲著每一個細節(jié)。
“小姐,您又熬夜了。”青杏端著早膳推門而入,看到云知夏眼下濃重的青影,心疼得直嘆氣。瓷碗碰撞的叮當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云知夏輕輕合上賬冊,聲音帶著些許疲憊:“將軍呢?”
“天沒亮就去軍營了,說是有緊急軍務(wù)?!鼻嘈右贿厰[放碗筷,一邊說道,“還特意叮囑,讓您別等他用早膳?!?/p>
云知夏微微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案幾一角的那疊信箋上。這些信箋是昨天從軍需官女兒口中得知,在破廟神像下取回的。信中詳細記錄了軍餉被貪墨的路徑,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重錘,敲擊著她的心。最讓她心驚的是,信中多處提到了“云門”二字——那可是父親門生的代稱??!
“青杏,去庫房取些補品,今日我要回相府看望父親?!痹浦恼酒鹕?,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擺,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相府的氛圍比往日更加冷清。云知夏緩步穿過熟悉的回廊,記憶中的歡聲笑語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心中滿是悵然。父親正在書房揮毫潑墨,見她來了,才緩緩擱下毛筆。
“知夏,怎么突然回來了?”云相國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可眼角深深的皺紋卻比上次見面時又多了幾分,盡顯歲月的滄桑。
“想父親了。”云知夏示意青杏放下補品,輕聲說道,“將軍軍務(wù)繁忙,女兒一人在府中也無事可做?!?/p>
云相國示意她坐下,關(guān)切地問道:“在將軍府過得可好?蕭執(zhí)待你如何?”
“將軍待我很好?!痹浦恼遄弥~句,猶豫片刻后問道,“父親,近日朝中可有大事?聽說北疆又有戰(zhàn)事?”
云相國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你問這些做什么?”
“女兒只是擔心?!痹浦牡皖^,聲音里帶著幾分憂慮,“若戰(zhàn)事再起,將軍恐怕又要出征了?!?/p>
“放心,短時間內(nèi)不會?!痹葡鄧似鸩璞?,輕抿一口,語氣平靜,“軍餉充足,邊疆穩(wěn)固,何來戰(zhàn)事?”
云知夏心頭猛地一震。軍餉充足?那她手中的軍餉虧空案又是怎么回事?父親到底對這件事知道多少?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心中的不安卻愈發(fā)強烈。
離開相府時,她在門口正巧遇見了父親的門生李肅。這人平日里掌管著云州糧草,此刻見到她,神色慌張,匆匆行了一禮便急忙進去了。云知夏敏銳地注意到他袖口露出一角紙片,上面隱約有梅花紋樣。這看似不起眼的細節(jié),卻在她心中泛起了層層漣漪。
回將軍府的路上,云知夏的思緒一直被那個梅花紋樣牽引著。梅花紋樣、云門、軍餉案……這些零散的碎片在她腦海中不斷拼湊,指向一個她不敢面對的真相。
“夫人回來了。”蕭執(zhí)的聲音從書房傳來,沉穩(wěn)中帶著一絲凝重,“正好有事與你商量。”
云知夏走進去,看見蕭執(zhí)和程巖正站在地圖前,兩人神色凝重,氣氛嚴肅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北疆急報,戎族有異動。”蕭執(zhí)指著地圖上一處關(guān)隘,眼神中滿是憂慮,“可能要提前出征。”
云知夏心頭一緊,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什么時候?”
“還未定?!笔拡?zh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但不會超過半月。”
程巖見狀,識趣地退出書房。蕭執(zhí)走近云知夏,忽然注意到她袖口的一點墨跡,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你去過相府?”
“嗯,看望父親。”云知夏下意識地縮了縮手,試圖掩飾那抹墨跡,“你剛才說有事商量?”
蕭執(zhí)從案幾抽屜取出一封信,遞到她面前:“這是今早收到的。你父親的幾個門生,涉嫌參與軍餉貪墨?!?/p>
云知夏接過信,手指微微發(fā)抖。信中提到云州知府和幾位地方官員,全都是父親一手提拔的。她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父親可能不知情。”蕭執(zhí)語氣平靜,眼神卻緊緊盯著她,“但需要查證?!?/p>
云知夏抬頭看他,眼中滿是驚訝:“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向父親通風報信?”
蕭執(zhí)直視她的眼睛,目光堅定而溫柔:“我相信你的判斷。”
這簡單的六個字,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云知夏的心。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有分量,讓她眼眶瞬間發(fā)熱,她匆忙低頭掩飾,生怕蕭執(zhí)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
“對了,”蕭執(zhí)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轉(zhuǎn)移話題道,“明日是你生辰,我讓人準備了宴席。”
云知夏一愣,她自己都把生辰這事忘得一干二凈,沒想到蕭執(zhí)卻牢牢記得。
“不必鋪張......”
“不鋪張,就我們兩人。”蕭執(zhí)唇角微揚,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我親自下廚?!?/p>
這個承諾讓云知夏一整天都心神不寧。那個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鎮(zhèn)國將軍,竟然要親自下廚?她想象著那個畫面,心中既期待又覺得不可思議。
第二天傍晚,云知夏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按約來到后花園的涼亭。亭子里點著暖黃色的燈籠,柔和的光線灑在四周,營造出溫馨的氛圍。桌上擺著幾道家常菜,雖然賣相普通,但香氣撲鼻,讓人垂涎欲滴。蕭執(zhí)站在一旁,身上還系著圍裙,高大冷峻的身影與這圍裙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云知夏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蕭執(zhí)挑眉,眼中帶著一絲調(diào)侃,“我在北疆時,常給將士們做飯?!?/p>
“沒想到將軍還有這等手藝?!痹浦淖拢瑠A了一筷子魚肉,放入口中,鮮嫩可口,不禁贊嘆道,“好吃!”
蕭執(zhí)也坐下,親自給她斟了杯酒,眼中滿是溫柔:“先別急著夸,還有禮物?!?/p>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云知夏打開,里面是一對泥塑小人,一男一女,做工雖粗糙,但憨態(tài)可掬,十分可愛。
“這是......”
“街邊買的?!笔拡?zhí)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紅,“聽說你小時候很喜歡這些民間小玩意,常偷偷讓丫鬟帶出府去買。”
云知夏指尖輕觸泥人,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這是她十歲前的愛好,后來被父親發(fā)現(xiàn),斥責有失身份,就再沒玩過。沒想到蕭執(zhí)竟然連這個都打聽到了,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再次濕潤。
“謝謝?!彼曇粑。拔液芟矚g?!?/p>
兩人安靜地用膳,偶爾交談幾句,溫馨的氣氛在亭中彌漫。此時的他們,不像是為了查案而結(jié)合的政治夫妻,更像是一對平凡恩愛的眷侶。月光灑在亭外的池塘上,波光粼粼,如夢如幻。
“我小時候,”蕭執(zhí)突然打破沉默,聲音低沉而溫柔,“最羨慕別人有娘親做的飯?!?/p>
云知夏放下筷子,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這是蕭執(zhí)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她知道這對他來說并不容易。
“八歲那年,我發(fā)高燒,想吃娘親做的蓮子羹。但府里廚娘做的不對味,我發(fā)脾氣打翻了碗?!彼铝?,眼神中滿是懷念與遺憾,“后來才知道,那是娘親的配方,廚娘按她生前留下的方子做的。”
云知夏心頭一疼,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想要給予他一絲安慰。蕭執(zhí)沒有抽開,反而翻轉(zhuǎn)手掌,與她十指相扣,緊緊握住。
“云知夏,”他聲音低沉而堅定,“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家族和我之間做選擇......”
“別說?!痹浦拇驍嗨壑袧M是堅定,“不會有那一天?!?/p>
蕭執(zhí)凝視她片刻,眼中的深情幾乎要溢出來。他緩緩傾身向前,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分明,左眉上的疤痕也顯得柔和了許多。云知夏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就在兩人距離越來越近時,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程巖匆匆跑來:“將軍,北疆急報!”
蕭執(zhí)立刻松開云知夏的手,接過信函快速瀏覽,臉色越來越沉:“戎族突襲邊關(guān),我軍損失慘重?;噬厦壹纯搪受婑Y援?!?/p>
云知夏站起身,眼神中滿是擔憂:“什么時候出發(fā)?”
“今夜?!笔拡?zhí)轉(zhuǎn)向程巖,語氣堅定而果斷,“傳令全軍,子時集合?!?/p>
程巖領(lǐng)命而去。亭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方才的溫情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緊迫與擔憂。
云知夏望著蕭執(zhí),心中滿是不舍,卻也知道,家國大義在前,他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