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清水橋上的一座高山,山頂上有一棵大樹,樹干挺拔,扶搖直上青天。
山腳下,江水奔騰,浪花翻涌。
凜冽的寒氣為枯枝敗葉結下一層薄霜,唯有矗立不倒的大樹萬年常青,如一把遮天蔽日的大傘庇佑山河。
虞夢拽緊繩子,確保安全后,掃落秋千上的灰塵。
阿湛坐在虞夢身邊,雙腳微微離地,兩人就這么坐在秋千上搖搖蕩蕩,聽風吹浪回,落葉揚沙。
秋千很矮,這是虞夢很小的時候爬上樹干系的,那時她的雙腳還碰不到地面,麻繩的縫隙間還留有干涸的血跡。
遠山樹常青,覃江水依舊,天地如瞬往昔,唯一改變的是她的心境。
她曾被拋棄,承受著別人的謾罵和指指點點,曾一個人躲在這個小小的世界里,外面是一座座無人問津的墳墓。
“阿湛,來呀!”
清冽的聲線在空曠的山地一遍遍回蕩,一遍遍傳入阿湛的耳朵。
虞夢爬上大樹,回眸招手,長發(fā)繞風細細飛揚,明媚的笑意飛出眼角,如柔和的春光漾及臉頰。
阿湛遠目凝望,微微失神,逐漸像是被溫暖觸動般輕輕牽動嘴角,泛起一絲動容的微笑。
“小心傷著……”
“不會的!快來吧!”
她像個小孩。
可她本來就是小孩。
虞夢遞給阿湛一支筆和紙,讓他把煩惱都寫下來,然后扔到樹洞里。
“沒想到你信這個呀?!卑⒄空归_白紙。
虞夢雙手撐著樹干,在阿湛的目光中避開視線,似是在掩飾自己的幼稚,“總要有點寄托嘛,你放心,這個地方不會有人來的,這是我們的秘密?!?/p>
阿湛寫下一行字,將紙條折疊起來,丟進了樹洞里。
“你會偷看嗎?”阿湛側著腦袋,似是看穿虞夢的意圖。
虞夢略一遲疑,眼神慌忙從樹洞中離去,她承認確實想知道阿湛寫的是什么,好讓她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不過她嘴上是不可能承認的。
“怎么會呢,這是你的小秘密。”虞夢清清嗓,試圖掩蓋語氣的心虛。
阿湛拍拍手,眼底藏著一絲笑意,下了大樹,在樹底下等她。
“你讓一讓,我要跳下去!”虞夢擺擺手,兩條腿搭在空中晃啊晃。
“太危險了,快下來吧?!卑⒄空归_雙臂,他覺得虞夢太頑皮,雖然樹干不高,但還是有危險。
“放心吧……”虞夢雙手撐起,輕盈一躍,那還未出口的“吧”隨著足尖一同落地。
阿湛接住俯身倒來的虞夢,腳步因為慣性后退兩步,耳畔回蕩著她輕快愉悅的笑聲。
在這曠野山頂,那許久未聞的笑聲更顯輕松自在,無拘無束。
阿湛本來還在惱虞夢頑皮,但聽到這久違的笑聲,心里又甜甜一軟。
虞夢回頭,蒼天綠蔭又落下幾片樹葉。
那是兩棵很古老的大樹,盤根錯節(jié),樹干筆直粗壯。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它們埋在黃土中的根莖悄然相連,枝干互相纏繞,兩樹抱藤,合二為一,才有了這經久不衰的屹立。
藏在樹洞里的秘密,渴望她知道,又希望她不知道……
阿湛的錄取通知書如約而至,因成績優(yōu)異,國小將他破格錄取為三年級的學生。
小孩們陸續(xù)放假,在外打工的人也回到村里,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口貼著春聯(lián),早早的就準備好迎接團圓的一年。
臘月廿九,虞夢和阿湛去鎮(zhèn)上置辦年貨,回去的途中發(fā)生了一起事故。
一匹馬在大街上發(fā)了瘋似的橫沖直撞,阿湛眼疾手快推開虞夢,兩人才幸免于難。
馬上的小女孩被甩下馬背,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瘋馬在大街上亂跑,撞壞了很多攤位,還撞傷了人。
最后那女孩的家長來收場,身邊還跟著一眾保鏢,說的什么虞夢倒是沒聽清,但最后是用錢解決了事情。
虞茉莉的身體狀況日漸好轉,開始能嚼些簡單的食物,虞夢給她添了張椅子,三個人就這樣圍在飯桌上融洽地吃了頓豐盛的除夕晚飯。
洗完碗筷,虞夢收拾好衣服,準備帶著阿湛去澡堂大洗一次,明早好好迎接大年初一。
阿湛提著裝衣服的袋子下樓,入夜的風狠面撲來,把小臉凍得僵白。
虞夢車后載著阿湛,酒紅色的圍巾被寒風掀起,隨著風流翩然起伏。
阿湛抓著虞夢的圍巾,將它塞進她的后頸中。
自行車繞過兩排房屋,穿過一條長窄的街道……
與外面的寒氣截然不同,一掀開厚簾子,澡堂的熱氣將全身包裹,凝成水珠。
虞夢取了鑰匙,把衣物放進柜子里,然后把鑰匙手鏈穿進手腕。
隔間的澡堂流水嘩嘩,白花花的一片隱在水霧中,阿湛垂著腦袋,有些害羞。
虞夢脫了衣服,毫不避諱地袒露在熱騰騰的霧氣中。
“怎么不脫衣服?”虞夢解下發(fā)間的絲帶,松松長發(fā),如一片傾泄的瀑布。
阿湛呆呆地望她,眼神躲避:“我……穿著洗?!?/p>
霧氣隱隱,虞夢絲毫沒注意到阿湛爬上耳根的緋紅,笑了聲:“穿著怎么洗呀,快脫了進來?!?/p>
虞夢掩上柜門,走進單間,阿湛聽見耳邊傳來的流水聲,更覺得耳根發(fā)燙。
阿湛一個狠心,把自己扒個干凈,留著一條內褲走進單間。
流水嘩嘩,溫熱的霧氣緊緊附著肌膚,滑滑膩膩,驅走身上的寒意。
修長白皙的肌膚落入阿湛的眼中,虞夢正昂著頭,流水淌過眉睫眼鼻,小巧的輪廓被燈照的愈發(fā)精致迷人。
她的身型隱在水霧中,渾身透著嫩嫩的紅,流水自上而下淌過那雙修長筆直的雙腿,又略有不舍在含苞欲放的胸間停留。
水蒸氣幾乎要將她的皮膚蒸得透明了,白里透紅,飽滿含水一戳就破。
虞夢抹開雙眼,朦朦朧朧中見著阿湛正站在那一動不動。
“怎么不洗呀……”流水聲將她的聲音融合得有些顫抖。
“我等會洗?!卑⒄扛械阶约旱哪樀凹t得爆炸,慌忙轉過身去,蹲在地上畫圈圈。
他覺得虞夢有些地方長得和自己不一樣。
他好像比虞夢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冰涼的手臂觸上一陣溫熱,阿湛嚇得彈開,迎上虞夢詫異的目光。
她正在幫阿湛調水溫,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是自己腳步太輕了?
“第一次來澡堂害羞很正常,多洗幾次就習慣了哈?!庇輭舨煊X到阿湛有些難為情,安慰他。
“沒事的,你只要想著,反正大家都長得一樣就不會害羞了。”
阿湛縮縮身子,視線落在虞夢的上半身,心想:好像長得不一樣
虞夢順著阿湛的視線向下看,噗嗤笑出聲來:“等你長大了就跟我一樣了。”
阿湛咽了一下口水,想到長大后就和虞夢一樣,胯下一緊。
洗完澡,阿湛火速把自己裹成個粽子,虞夢招呼阿湛來吹頭發(fā)。
阿湛坐在虞夢大腿間,盯著鏡子里來來往往艷羨的目光,眼神冷冷冰冰。
頂著冷風出澡堂,剛溫熱的身子又涼了一半。
阿湛從身后緊緊擁抱虞夢,想把身上的熱量傳遞給她,卻被厚厚的外套隔絕了。
美夢初醒,新年的一聲爆竹,碎紅滿地,寓意祛邪避災,祈福平安。
大年初一,外頭響起了熱鬧的鞭炮聲,虞夢帶著阿湛上了年初一的第一炷香,保佑今年諸事順利,平平安安。
鞭炮禮花齊鳴,香柱冉冉升煙,路上奔跑的小孩小臉紅紅,清澈的嗓音在田野間追逐,二丫從兜里抓出一把瓜子塞到阿湛手上,祝他新年快樂。
其樂融融的年味充斥大街小巷,廚房里還有一鍋給虞茉莉熬的中藥等著虞夢關火。
虞夢提著一袋劉嬸自家曬的臘肉,和阿湛走上樓,從口袋里拿出鑰匙。
木門的吱呀聲入耳,二人的笑容瞬間凝固。
虞夢三步上樓,阿湛也緊跟其后,她記得走的時候明明關門了。
來不及多做思考,虞夢推開門,映入眼簾一片狼藉。
桌椅,床柜全部倒翻在地,廚房散出的中藥味苦辣熏眼睛,虞茉莉蜷縮在地上,雙目瞪得魚眼大,手腳不停抽搐,仿佛經歷了莫大的痛苦。
虞夢攙扶起倒地抽搐的虞茉莉,她原本漂亮的面容再一次因為受到打擊而扭曲。
阿湛飛快關了廚房的煤氣灶,打開窗通風。
“小念……小念不見了……”阿湛盯著空蕩蕩的小床,心驀地一沉,瞪大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