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這天,天陰沉沉。
鎮(zhèn)上的店陸續(xù)開門,阿湛一個人站在大街中央,茫然無措,仿佛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你太小了……
我們不收童工……
你問問別人吧……
不好意思……
他的耳邊是源源不斷的,重復的拒絕聲。
哪怕是放下身段祈求,哀求,都沒有人愿意收留他,給他一份工作。
曾經(jīng),虞夢將他護在身后,成為一把遮風擋雨的保護傘,如今,那把傘卻倒了。
她瀝盡心血,筋疲力竭付出的努力并沒有得到生活一丁點垂憐,纏上她的只有心靈的創(chuàng)傷,和不休的病魔。
她做錯了什么嗎?
沒有。
因此哪怕是細若微塵的關懷,她都當成是天大的恩賜。
她想護住那僅有的,從未感受過的愛,可是為什么,就連這樣小小的請求都從來不能如愿。
阿湛想分擔,哪怕是虞夢童年期間自己從未有過資格涉足,那么至少現(xiàn)在,能不能讓他做些什么。
他絕望地站在街頭,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耳邊是人潮涌動的聲音。
腳下的土地越來越沉,仿佛要將他拖進萬丈深淵,給吞噬白晝的黑夜陪葬。
……
“下輩子當個女人多好,一個晚上就能賺兩千?!?/p>
“那也得是個漂亮女人……”
兩個嫖客勾肩搭背,從身邊匆匆掠過。
阿湛的目光越過人群,那一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往紅燈區(qū)跑去。
巷子里,絲絲糜爛混雜空氣,男女歡愉,令人作嘔的氣味揮之不去。
這里就是那兩個男人說的地方。
掛滿霓虹燈泡的牌匾已滅了幾盞燈,“麗花美容院”這五個字只剩下個“花”字還亮著。
耳邊的轟響聲越發(fā)強烈,震得人耳膜嗡嗡發(fā)疼。
五彩迷幻的燈光晃眼,門里走出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裸露的皮膚凍得發(fā)紅。
“小妹妹?”女人一陣訝異,往阿湛身后看了一眼。
“你家大人呢?”她扭了扭屁股。
阿湛掃了她一眼,大冬天的,這個女人穿的真少。
“誒!誒!你不能進去!”沒等到阿湛回答,女人已來不及追上。
燈光昏暗,空氣中混雜著煙酒的氣味。
性感的軀體在舞池中瘋狂晃動,即使是角落里也充斥著酒杯的碰撞和男人失控的嚎笑。
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在耳邊狂轟亂炸的音樂瞬間將氣氛升到燃點。
“小妹妹,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p>
花姐手里夾著一支煙,嗆人的香水味隔著布料濃濃散發(fā),胸前兩團白花花的軟肉堵在阿湛眼前。
她吐了口煙圈,享受著尼古丁帶給她的愉悅,掀開眼皮,冷冷俯視。
她那雙煙熏的大眼直直盯著阿湛烏潤的眸子看,唇齒間還藏著未散去的煙味。
阿湛凝視不語,片刻
“我要錢?!?/p>
“你要錢?”花姐掐斷煙灰。
“我要錢?!?/p>
她盯著阿湛漂亮的臉蛋打量,勾起他的下巴,饒有興致道:“幾歲了?”
“八歲。”
花姐聽罷昂起頭,嘴角揚起一抹譏笑。
她朝樓上招招手,“小羅,準備套漂亮衣服,帶小妹妹去后臺換上?!?/p>
服裝間里,那個叫小羅的少年雙臂上搭著幾套薄薄的布料。
亮片短綢的料子就像是從不同服裝上撕下拼接起來的,遮不住幾兩肉。
阿湛看著花姐一搖三擺,掐著矯揉做作的嗓音朝一個喝醉的男人走去。
柔若無骨的手指有意無意掠過男人醉醺的紅臉,喊了一聲葉老板。
花姐把喝醉的葉老板扶進房間,丟給小羅一個冷冷的眼神。
小羅冷不防一抖,把手臂上的布料遞給阿湛。
“快換上吧?!彼穆曇艉茌p,沒有一絲少年氣。
阿湛接過衣服,小羅便離開了。他盯著手上薄如蟬翼的布料,本能地抗拒換上。
那一頭,花姐已經(jīng)安頓好了葉老板,掀開簾子一看,阿湛還沒換好衣服。
“小妹妹,是你說的想賺錢,怎么?又不想賺了?”花姐挑著眉,語氣尖酸刻薄,嘴上的口紅已經(jīng)花了。
不遠處的房間里又傳出一聲不耐煩的怒吼,花姐不等阿湛回答,拽著他的手臂到門口。
“進去立刻換上!”
床上那個被稱作葉老板的男人雙眼半睜半閉,因為醉酒而神志不清。
屋子里彌漫著讓人喘不過氣的酒濁氣。
阿湛看見隔壁房間一對男女抱著互啃,兩人的身子扭曲纏繞,“砰”一聲,門關上了。
隨之而來的是不可言喻的喘息聲。
阿湛恍然意識到“一夜兩千”的錢,很臟。
“怎么?后悔了?”花姐岔開一條腿,堵住去路。
“你應該知道,到了這里,我想讓你干什么,你就只能干什么?!?/p>
阿湛瞪著她,眸色沉沉。
“還在這干什么?事做完了嗎!”花姐側(cè)首,眼刀狠狠一刮,小羅瑟瑟一縮,垂頭離去。
“小妹妹,我好喜歡你的眼睛,很兇!不過不論你有多兇,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屈服!”
花姐把阿湛拖進房間,紅色的指甲陷進肉里,火辣辣的疼。
葉老板忽然坐起,醉醺醺的搖搖晃晃,眼皮一睜,哈喇子從嘴角留下,露出淫|蕩的笑容。
阿湛猛的一甩手,花姐的臉頰刮出一道細長的血痕。
尖銳的叫聲刺破耳膜,花姐怒睜著眼,額角的青筋一鼓一張,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
門口的腳步聲匆匆,小羅喘著大氣,喊了聲花姐。
“干什么!!”她扯著嗓子,暴怒。
“是…是……那個……”
花姐壓下怒氣,走到門口。
小羅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又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阿湛。
“算你好運!帶走!”
阿湛并不知道這個“好運”指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好運。
小羅領著阿湛出了房間,他走路很慢,兩條腿間像是夾了個枕頭,很難跨開步子。
他帶著阿湛走到偏門,門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車門一開,里頭走出個穿著正裝的中年男人。
“他是誰?”阿湛問。
“快跟他走吧,或許你有機會?!?/p>
小羅又轉(zhuǎn)身,囁嚅著唇,留了句忠告,“不要逃跑,除非他們放你走?!?/p>
留下還是離開,阿湛選擇離開。
阿湛坐上轎車,看車窗外的景物拉成一條長長的線。
眼前飛馳而過的公路,田野,村莊,丘林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幀一幀放映。
車熄了火,那是一片被柵欄包圍的曠野,隱約能聽見從遠方傳來的駿馬嘶鳴。
馬場中央站著三個和阿湛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們排成一列縱隊,望著高臺上那個居高臨下的女孩,以及她身邊那一匹紅鬃駿馬。
這匹瘋馬他見過,這個女孩他也記得。
“你,過來!”高臺上的女孩招呼了一聲。
“去吧,那位是小姐?!?/p>
馬兒甩著粗長的尾巴,踏著有勁的四蹄,發(fā)出咴咴的馬鳴聲。
幽沉沉的眸子在空氣中四目相對,迸發(fā)著激烈的火花。
“嘉嘉……”
耳后傳來的聲音將這場無形的硝煙打散。
不遠處走來個穿著貂皮大衣的女人,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一條絲巾,抹去沈嘉額角上薄薄的汗珠。
“他是新來的?!鄙蚣握f。
女人只粗略地打量了阿湛一眼,而后將絲巾塞進包里,坐在賽馬場外的靠椅上,觀看即將到來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