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務(wù)室耽誤了些時間,兩人才到的醫(yī)院。
虞夢一瘸一拐,左腳腫痛得厲害,在阿湛的攙扶下才勉強下車。
她覺得腳踝很疼,所以走路的時候不敢太過用力,只好步態(tài)蹣跚,拖著腳步上樓。
踩上樓梯時,虛軟無力的左腳一滯,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剛才踩空是因為腳底打滑。
醫(yī)院一樓出奇的空曠,二人拐過樓梯口,聽到樓道里傳來很大聲的叫喊。
嘶天扯地,尖銳刺耳。
窄長的廊道擁堵混亂,虞夢拉住一個病人,問他發(fā)生了什么。
他擔(dān)驚受怕般:“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嘶喊聲越來越大,一群白大褂在病房門口聚集,擁亂中,警察從里面拖出一個人來。
樓道頓時亂成一團,直到警察把那人拖到走廊,虞夢才看清那是黃薇的親生母親。
警察鉗住她的手臂往外拖拽,卻見她張牙舞爪,叫聲可怖,就像一個癲狂的精神病人。
剎那,虞夢完全顧不上腳踝的疼痛,直往樓道里沖。
老太太一來肯定沒好事!
踉蹌?chuàng)溥M堵在病房門口的人群,警察卻把她攔在門外。
“讓我進去,黃薇姐!”
黃薇穿著病號服軟癱在地上,對醫(yī)生的檢查絲毫沒有反應(yīng)。
她瑟瑟蜷縮在病床底下,面色慘白如鬼魅,仿佛靈魂從身子千絲萬縷抽離,只剩一副干枯軀殼。
“黃薇姐!”
對外界的任何聲音,置若罔聞。
醫(yī)生扶起倒地的黃薇,卻見雙目冷寡的她忽然發(fā)瘋抽搐,痛苦的哭喊聲尖銳成一道厲嚎,大力掙脫醫(yī)生的束縛沖了出去。
她的身子砸向人群,慘白猙獰的面容仿佛不是存在于這個世間的人。
警察和醫(yī)生瞬間前后圍堵,恐她出事。
虞夢緊緊抓住黃薇的手,心疼絞痛蔓延百骸,苦淚翻涌間,緊緊抱住她的身子。
“黃薇姐,冷靜一下!虞夢,我是虞夢!”
“黃薇姐,黃薇姐,冷靜,冷靜,看看我,我是虞夢……”
黃薇的雙手在她的背上捶打,尖銳的哭喊聲撕心裂肺,一聲一聲自尖厲至無力。
直到渾身沒了力氣,聲音沙啞無聲,才斷續(xù)抽泣著,胸腔有一陣沒一陣喘息。
她翕動著干涸的白唇,空寡無神的眼眶落下一滴慘痛的苦淚。
顫抖著,沙啞竭力,幾乎語不成調(diào):“死了……死了……”
“誰…誰死了……”
“孩子……孩子……”
她渾身軟綿,飄虛無力癱在虞夢肩上,囁嚅著唇,萬念俱灰。
醫(yī)生見她終于冷靜下來,想將她移至其他病房,卻見她又抽搐抗拒,只好讓虞夢繼續(xù)安撫。
她輕輕拍打黃薇的背,腦海里是她剛才那句話。
孩子死了。
她在腦海里重復(fù)了千百遍,直到看見地上那一灘血跡。
血紅灼目,還未干涸。
小小的一灘血水,她不敢想下去這灘血是誰的。
卻又控制不住眼淚,僵直滑落。
醫(yī)生說,孩子是被高高舉起摔死的。
摔得骨碎血濺,醫(yī)院沒有搶救回來。
他們第一時間報了警,把老太太抓進公安局。
滿腔哽咽,無聲飲泣。
為什么,到底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黃薇注射了鎮(zhèn)定劑,可藥物并沒有讓她停止痛苦的呻吟。
她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雙唇顫抖,五官痛苦糾纏在一起。
虞夢給黃瑞打電話,那一頭卻是無人接聽。
本該是闔家團圓,幸福美滿的一天,卻在毫無征兆下被生生打破。
支離破碎,陰陽相隔。
虞夢坐在病床前,想起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滿懷期待和欣慰天使的降臨,卻從未想過——
有一天,這個世界沒有它的棲息之地。
他們躲過流言的糾纏不休,跨過不被承認(rèn)的感情,以為終于能夠修成正果,卻被現(xiàn)實無情中傷痛擊。
她替黃薇蓋好被子,轉(zhuǎn)身去了公安局。
她想替黃薇討一個公道,將兇手繩之以法,換來的卻是一個更加無力還擊的事實。
老太太有精神疾病。
因為發(fā)瘋,她在黃薇出院的最后一天跑到醫(yī)院里,把尚在襁褓的孩子狠狠摔碎在地。
她親手?jǐn)嗨土艘粭l鮮活的生命,轉(zhuǎn)頭來卻告訴人們,她有精神疾病。
她可以不用承擔(dān)責(zé)任。
她需要治療。
那無辜的生命又算什么?
就算她的精神不受控制,但她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就是真正的殺人刀。
一命抵一命,本就不是公平的衡量。
虞夢回到醫(yī)院里,阿湛還在等她。
黃薇已經(jīng)醒了,她愣在那里,淚水早已哭干,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
她見到虞夢從病房門口進來,眼里才有了一絲希望。
她艱難開口,哽著喉嚨:“回家吧……”
“你們…回家吧?!?/p>
然后閉上了眼。
虞夢知道,黃薇此刻不想聽到任何聲音,不想看見任何人。
她害怕黃薇會尋短見,將門窗關(guān)的死死,讓護士在外面守著別走。
虞夢和阿湛回到家里,樓道里寂靜無聲。
曾經(jīng)一樓住的是一家四口,每一天回家,她都能聽見里面?zhèn)鱽淼臍g聲笑語。
其樂融融,充滿了煙火氣息。
后來因為債主上門討債,一家子從此四分五裂,父母離異,孩子也不知道跟了誰。
二樓是黃薇的家,她將所有的溫柔和善良送給這個世界,從相依為命到三口之家,換來的卻是病床上的黑夜和黎明。
三樓是王阿婆的家,她死了,死得無依無靠,死得無人問津。
偌大的樓里,只有虞夢一家的燈還亮著。
從滿庭人來,到寂寥人去。
生老病死是人們永遠也跨不過的檻。
明天和意外不知哪個先來,只求多活一天,多看看這個世界的人來人往,滄桑變化。
她打開門,依舊緊緊牽著阿湛的手,只有這樣,她才覺得人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虞茉莉半身不遂,卻活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體面。
虞念逐漸長大,終有一天會去向更遠的地方。
她知道成長的過程中總帶著生離死別,卻從未想過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或許一睜開眼,又有人離她而去,從此茫茫人海,杳無音信。
虞夢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她希望人的一生不多不少,五十歲就夠。
如果過的平凡,就讓平凡終止。
如果一生榮耀,那么榮耀至此。
不敢奢求過多,只要有一個人能陪著自己走下去,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