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的變化，讓那張似笑非笑的嘴角漸漸平緩，成了一條筆直的唇線。
沒有看過虞夢笑的人是無法在第一眼時就看出畫像是誰，可是老李頭卻看出來了。
老李頭看到的是會笑的虞夢，虞夢看到的是笑著的虞茉莉。
她早就釋懷了，偶爾回想起來，她都記不起虞茉莉的模樣，卻在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就想起她，那個早就離開人世的人。
聚光燈下，畫像中的人變得有些冷漠，從這個角度來看，那是一個很漂亮的，雖然沒有笑容，眼里卻充滿了希望的女孩。
燈光再一次變化，遮住了長發(fā)，當陰影逐漸投射在輪廓和眉眼間時，那是一雙極具清冷和疏離的眼眸。
是阿湛的眼睛。
誰都認得出來，那是一雙冷漠含距的眼眸，卻又藏著幾分需要細心才能捕捉的溫柔。
那是一位清雋冷漠的少年，眼里藏著難以掩蓋的鋒芒。
那道鋒芒好像順著光影在冥冥中不斷變化，在人們的瞳孔和心尖上不停敲打。
那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冷冷的清眉壓眼，藏著不可抗拒的鋒利和尖銳，卻又在眼波深處頻頻流轉，直至定格在某一點，露出一絲及其微末的笑意。
畫中的少年為何笑了？沒有人知道。
他像是一名聚冷漠與溫柔的矛盾體，只有在陽光不經意間掃過他的眉間時，才能看出瞳孔中浮出的淡淡笑意。
有人皺眉，有人驚嘆，有人在不經意間留下了眼淚。
虞夢只是靜靜地盯著那幅畫像，那副有著虞茉莉，阿湛和她自己影子的畫像，那副出自虞念之手的畫像。
難怪虞念從來不提起他的畫，不知道他沒日沒夜地在描摹這幅畫的時候，是不是會感到心酸，是不是會默默流淚。
因為他畫的這三個影子里，沒有一個人真正陪著他到最后。
或許虞念小的時候，只是想把不在人世的虞茉莉畫進畫像中，后來長大了，阿湛也離他而去，再后來，就連虞夢也不常陪伴在他身邊。
這幾年的日日夜夜里，這個白天嬉皮笑臉的小孩又是怎么度過每一個孤獨的夜晚。
想到這，虞夢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往下淌，洶涌的熱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極力去壓制自己的聲音，埋在雙膝間痛哭。
看懂的人自然是哭得歇斯底里，而更多的人只是在贊嘆這幅畫的藝術觀賞性，絲毫沒有意識到它真正的意義。
是啊，別人又怎么能看得懂這幅畫呢，但是阿湛，你看懂了對嗎？
虞夢緩緩抬起頭，除了那微微泛紅的眼眶，仿佛淚水都不曾留下什么痕跡。
她的目光穿過朦朧的視線，落在他的后腦勺上，試圖去猜測他的表情，如果他真的把虞夢一家都忘了，那么這幅畫對他的價值，恐怕也只能是觀賞的藝術品。
展廳的燈悄無聲息地亮了，虞夢深吸一口氣，快速整理好情緒，卻還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望向那個一直不曾回過頭的男人。
老李頭像是隱隱約約猜出了點什么，但他又不敢篤定，只好勸道：“等會我替你打聽打聽，看阿湛這小子哪根筋搭錯了，連他姐也不認了！”
“不要！”虞夢及時制止了老李頭的想法，又道：“算了，反正已經不是一路人了?！?/p>
老李頭見她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蔫蔫的沒了精氣神，心想這個時候最好是順著她的意，免得她等會又干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來。
虞夢又吐了一口氣，昂起頭，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朝臺上展出一絲笑顏。
老李頭搖了搖頭，嘟噥道：“哎……你這笑要是真心的就好了。”
虞夢目不斜視，嘴角仍然掛著微笑，語氣卻是咬牙切齒般：“哪里不真心了？”
老李頭：“別這么逼自己，你這皮笑肉不笑的，瘆得慌?！?/p>
咬牙:“少說廢話，虞念看著我呢！”
虞念的視線漸漸朝虞夢這方移來，他只是傻傻地盯著他的姐姐笑著，就像小時候要到一顆糖那樣滿足。
虞夢鼻頭一酸，她越是見虞念這樣樂觀開朗，越覺得這個孩子內心深處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至少她這個做姐姐的，沒有真正看懂他的心思，沒有想過有一天，那個笑起來桃花蕩漾，滿嘴甜言蜜語的小屁孩，在那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像個巨人一般，撐起只有他和虞夢的家。
她也只是靜靜地偏過頭，笑了笑，然后很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很棒
虞念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早就釋懷了，不論今后的家是幾個人，這幅畫都是他曾經的夢想，而他如今只是想把這個夢想實現(xiàn)。
或許虞茉莉在天有靈能看見，又或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能等到阿湛看見這幅畫，然后他能再喊一聲哥哥。
可是如今看來，他的愿望再也不能實現(xiàn)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不動聲色，波瀾不驚。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如果非要說他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一絲絲欣賞的目光罷了。
虞念放棄了，他并不奢求曾經失去的還能再回來，只要看著他的姐姐，看著虞夢和老李頭還在他身邊，一切都夠了。
燈火通明，展廳仍是一片寂靜，第一排的人此刻有了動作。
齊究一直很欣賞虞念，尤其是在看到這一幅畫后，更是拍案叫絕，心里想著要把這幅畫買下來，送給他家老太太。
此時，展廳里卻有一個人先站了起來，是殷明祁。
齊究原本微微離座的身子又被殷明祁輕輕搭了回去，他朝齊究笑了笑，示意他先坐下。
殷明祁整理好西裝，仿佛這里就是他的主場，自顧自的正要開口，卻在話還未出口那一刻，先被另一聲音打斷。
“這畫有什么寓意嗎？”
在座的眾人朝出聲處投去目光，只見殷明祁左側，殷止詢同樣是坐的筆直，瞥了一眼已經起身屙的殷明祁，眸淡如水。
殷明祁眼皮一抽，仍好聲道:“止詢，這畫是我先……”
殷止詢:“急什么，我只是問問，也沒說要和你爭。”
不知為何，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同虞夢都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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