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jié)的余溫在林曉心里燒了很久。

那天從舞臺下來時，她的吉他弦還帶著震顫的余韻，掌心的汗把琴頸浸出淺淺的濕痕。王錚亮那句“繼續(xù)加油”像顆糖，含在嘴里能甜到舌根，走在散場的人群里，連踩碎的梧桐葉都像在為她鼓掌?；氐剿奚幔涯前寻肱f的木吉他擦了三遍，又翻出積灰的筆記本，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她要寫更多歌，寫得更好，好到能配得上那個“和王錚亮一起創(chuàng)作”的愿望。

接下來的日子，林曉像被上了發(fā)條。圖書館閉館后，她抱著吉他躲在宿舍樓的天臺，借著月光改歌詞；周末別人去逛街看電影時，她窩在出租屋的小書桌前，對著簡陋的錄音設(shè)備反復(fù)錄Demo。草稿紙上劃滿了修改的痕跡，唱到嗓子發(fā)啞就灌冰鎮(zhèn)汽水，錄到凌晨三點，窗外的路燈都成了她的聽眾。

第一個Demo完成時，她激動得失眠。那是首關(guān)于夏夜和夢想的歌，旋律里帶著天臺晚風(fēng)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幾家唱片公司的郵箱，逐字逐句寫好自薦信，發(fā)送的瞬間，手指都在抖。她想象著某天收到回信，對方說“你的歌很動人，我們想聊聊”，想象著自己拿著樂譜站在王錚亮面前的樣子，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可現(xiàn)實的回音，比冬天的陽光還要稀薄。

一周過去，郵箱里只有垃圾郵件和校園通知；一個月過去，那些帶著她心血的Demo，像投入深海的石子，連漣漪都沒激起。林曉安慰自己“可能時機不對”，又把歌發(fā)給了幾個獨立音樂平臺，結(jié)果依舊石沉大海。

室友見她天天對著電腦發(fā)呆，忍不住勸：“曉曉，你是不是太較真了？咱們學(xué)設(shè)計的，好好上課拿學(xué)分才是正經(jīng)事?！绷謺該u搖頭，她忘不了舞臺上那束光，忘不了王錚亮溫和的眼神——那不是幻覺，是她抓得住的希望。

她開始報名各種音樂比賽，線上的、線下的，只要能讓作品被看見，再遠(yuǎn)的路她都愿意跑。有次去鄰市參加海選，她凌晨五點起床趕火車，抱著吉他擠在人潮里，輪到她時，評委只聽了兩句就揮揮手：“下一個。”她站在原地，看著對方低頭在表格上打叉，喉嚨像被堵住，連句“請聽完”都說不出口。

回來的路上，手機收到一條比賽組委會的短信，通知她“未進入復(fù)賽”。車廂晃得人頭暈，窗外的風(fēng)景模糊成一片，她忽然覺得那把吉他沉得像塊石頭，壓得肩膀生疼。

質(zhì)疑聲像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上來。

專業(yè)課上，老師抽查作業(yè)，她的設(shè)計圖上還沾著吉他弦磨出的繭子，被點名批評“心思不集中”。后排傳來竊笑，有人小聲說：“整天抱著吉他裝文藝，不知道的還以為要當(dāng)大明星呢?！?/p>

去食堂打飯時，聽見兩個女生議論：“林曉又去錄歌了？就她那嗓子，能紅才怪。”“可不是嘛，上次聽見她在天臺唱，跑調(diào)跑到天邊去了，真以為參加個校園音樂節(jié)就了不起了？”

最刺耳的那句，來自同專業(yè)的男生。那天她抱著吉他從排練室出來，對方故意撞了她一下，吉他摔在地上，琴頭磕出個小缺口。男生嗤笑一聲：“就憑你，還想當(dāng)歌手？別做夢了?！?/p>

林曉蹲下去撿吉他，手指摸到那個新的缺口，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抬頭想反駁，可對方眼里的輕蔑像面鏡子，照出她所有的狼狽——那些無人問津的Demo，那些草草結(jié)束的比賽，那些深夜里對著天花板的嘆息，忽然都成了“不自量力”的證據(jù)。

她抱著吉他跑回出租屋，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天慢慢黑下來，沒開燈，只有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窗簾縫隙，在墻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把那些寫滿歌詞的草稿紙揉成一團，又一張張展開，眼淚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

“真的……不行嗎？”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聲音哽咽。

是不是自己真的沒有天賦？是不是那個音樂節(jié)上的掌聲，不過是出于禮貌？是不是王錚亮那句鼓勵，只是評委對新人的客套？那個“一起創(chuàng)作”的愿望，像被風(fēng)吹遠(yuǎn)的風(fēng)箏，線斷了，連影子都看不清了。

她把吉他塞進床底，蒙上被子，任由自己沉進一片黑暗里。接下來的幾天，她不再碰吉他，不再看郵箱，上課、畫圖、吃飯，像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只是偶爾路過天臺，聽見別人彈吉他的聲音，腳步會不由自主地頓住，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下雨的傍晚。

林曉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隨便換著臺，忽然在一個訪談節(jié)目里，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是王錚亮。他穿著米色的毛衣，坐在落地窗前，窗外的雨絲斜斜地織著，他的表情很平靜，正聊著自己剛?cè)胄械娜兆印?/p>

“那時候?qū)懥撕芏喔?，都沒人要，”他笑了笑，眼角有淺淺的紋路，“跑遍了北京的唱片公司，人家要么說‘風(fēng)格不對’，要么直接把Demo扔出來。最慘的時候，錢包里只剩二十塊，買了兩個饅頭，蹲在路邊吃?！?/p>

主持人問：“有沒有想過放棄？”

王錚亮的目光認(rèn)真起來，語氣卻很溫和：“當(dāng)然有?？粗诘娜寺辛嗣麣?，自己還在原地打轉(zhuǎn)，會懷疑是不是選錯了路。但每次拿起琴，就覺得不甘心——為什么別人能行，我不行？”

他頓了頓，看向鏡頭，像是在對某個迷茫的人說話：“其實啊，沒有誰的夢想是一帆風(fēng)順的。那些挫折，不是讓你停下的，是讓你攢夠力氣往前走的。只要不放棄，哪怕走得慢一點，總有一天，光會找到你?！?/p>

“只要不放棄，夢想總會發(fā)光。”

這句話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林曉。她看著屏幕里王錚亮真誠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躲在天臺寫歌的夜晚，想起第一次彈響吉他時的驚喜，想起音樂節(jié)上那束暖融融的光。那些被遺忘的熱愛，那些被懷疑淹沒的堅持，在這一刻，忽然清晰起來。

她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沖到床底，把那把落了灰的吉他抱出來。琴頭的缺口還在，卻像是在提醒她：你看，你已經(jīng)為夢想摔過跤了，可為什么要停下？

窗外的雨還在下，林曉卻覺得心里亮堂起來。她擦了擦琴身的灰，坐在地板上，指尖輕輕撥動琴弦。熟悉的旋律在房間里響起，有些生澀，卻帶著一股失而復(fù)得的力量。

她打開郵箱，找到那些被忽略的退稿郵件，一封封點開看。以前覺得刺眼的“不合適”，現(xiàn)在看來，更像是路標(biāo)——告訴她哪里需要改進，哪里可以做得更好。她重新打開文檔，開始修改那首被評委打斷的歌，這一次，她的筆尖不再猶豫。

也許前路依舊會有很多挫折，也許那個愿望實現(xiàn)的日子還很遠(yuǎn)，但林曉知道，自己不會再停下了。

就像王錚亮說的，光總會來的。而在此之前，她要做那個提著燈，慢慢往前走的人。

雨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透過窗戶，照在林曉和她的吉他上，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