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的開始,像兩臺頻率迥異的機器試圖同步運行,充滿了細小的摩擦和有趣的頓挫。
陸虎的越野車打頭,許文的粉色餐車跟在后面。對講機里,大部分時間是許文輕快的聲音。
“陸虎陸虎,看左邊山坡上那群羊!像不像一朵朵移動的云?”
“收到。注意車速,保持五十米安全距離。”
“……哦。哇!前面那片野花好漂亮,我們停一下好不好?就五分鐘!”
“根據(jù)計劃,下一個休息點在三十公里后的觀景臺,那里視野更佳,并且有衛(wèi)生間。”
“……好吧?!?/p>
許文在對講機那頭悄悄吐了吐舌頭。她看了一眼副駕上熱氣騰騰、準備分享的保溫壺,里面是她剛煮好的拿鐵,拉花是一個可愛的笑臉。
第一次休息時,陸虎拿出筆記本電腦,連接車載電源,開始處理工作郵件。許文則忙活著她的餐車,很快,咖啡的香氣和黃油煎烤的滋滋聲彌漫開來。她端著一杯完美的拉花咖啡和一份剛烤好的、邊緣焦脆的培根三明治走過來,敲了敲陸虎的車窗。
陸虎從數(shù)據(jù)中抬起頭,有些茫然地接過?!爸x謝?!彼f??Х鹊臏囟韧高^紙杯傳到手心,很舒服。
“嘗嘗看!我特制的‘翻山越嶺能量三明治’!”許文趴在車窗上,眼睛亮晶晶地等著反饋。
陸虎依言咬了一口。面包酥脆,培根咸香,里面似乎還抹了一層特別的醬料,口感層次豐富。他客觀地評價:“很好吃。熱量和碳水配比也很合理,適合補充體力。”
許文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的夸獎方式……真特別。”她看著他嘴角沾上的一點醬汁,很自然地抽出紙巾遞給他。陸頓了一下,才接過。
他注意到,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她的餐車旁邊已經(jīng)聚集了兩個同樣停下來休息的驢友。許文正笑著和他們聊天,順手給他們倒了咖啡。那小小的粉色餐車,像一塊社交磁石,散發(fā)著溫暖的光暈。而他的黑色越野車,則像一座沉默的孤島。
再次上路時,對講機里安靜了不少。陸虎看著后視鏡里那輛努力跟上他節(jié)奏的粉色小車,下意識地松了松油門。
下午,他們按照陸虎“更佳”的計劃,抵達了觀景臺。視野的確遼闊,但夕陽被一層薄云擋住,景色大打折扣。許文擺弄著相機,有些遺憾:“如果剛才在野花那里停一下,光線正好呢……”
陸虎看著天邊略顯寡淡的落日,第一次對自己的計劃產(chǎn)生了懷疑。他沉默地遞給她一杯水——是他用她的咖啡壺煮的,溫度剛好,雖然沒有任何拉花。
許文接過,喝了一口,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哇,陸工程師居然會煮咖啡了?”
“步驟并不復雜。”他表情沒什么變化,但眼神稍微移開了一下。
傍晚,他們在一個湖邊營地扎營。這次,陸虎沒有忙著工作。他看著許文略顯吃力地支著巨大的戶外遮陽棚,便走過去,一言不發(fā)地接過最重的部分,利用他對結構和力學的理解,三下兩下就搭得無比牢固。
“厲害!”許文由衷贊嘆,“你搭的棚子感覺能抗十級大風!”
作為回報,晚餐是許文主導的盛宴。小小的折疊桌上,竟然擺出了意面、蔬菜沙拉和甚至用便攜烤箱做的蘋果派。陸虎負責生了篝火,火光跳躍,映著兩人的臉。
他們聊起天來。陸虎說起他為什么癡迷于機械的精準,“因為只要邏輯正確,輸入無誤,就一定能得到預期的輸出。這是一種確定性?!?/p>
許文抱著膝蓋,歪頭看他:“那生活呢?生活可不講邏輯?!?/p>
“所以……”陸虎頓了頓,看著跳動的火焰,“需要調(diào)試?!?/p>
許文笑了,她沒有追問,只是切下一大塊蘋果派給他:“嘗嘗這個,我的非邏輯性產(chǎn)出,甜度不確定,但保證好吃?!?/p>
夜幕低垂,湖面倒映著星月。兩人并排坐在折疊椅上,中間隔著咖啡杯升起的裊裊白汽。 silence不再令人不適,反而有一種安寧的默契在流淌。
許文翻看著白天拍的照片,其中一張是陸虎的側影,他正專注地調(diào)試車載電臺,夕陽的金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輪廓。
“這張很好?!标懟⒑鋈婚_口。他很少對照片發(fā)表意見。
“嗯?”許文有點意外,“為什么?”
“構圖均衡,光影捕捉準確,焦點清晰?!彼昧藥讉€非?!瓣懟ⅰ钡脑~匯。
許文笑了,指著照片里他微微蹙起的眉頭:“但最好的部分是這里,你看,你在思考。這張照片的名字可以叫《工程師與他的確定性》?!?/p>
陸虎轉過頭看她,篝火在她眼中閃爍。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評價體系雖然感性的可笑,卻往往能精準地捕捉到他忽略的東西。
兩臺各自運行的機器,齒輪在一次次微小的碰撞中,慢慢找到了咬合的點。一條是筆直延伸的公路,一條是蜿蜒探索的小徑,它們開始嘗試并行。
夜空下,并排停著的黑色越野車和粉色餐車,影子被拉得很長,仿佛原本就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