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記得那個黃昏,他的指尖劃過我手背時,冰得像冬夜凝結的霜。
「人類的孩子,你為何觸碰禁地?」
曼陀羅王子懸浮在荊棘叢中,銀發(fā)如月光傾瀉,漆黑的禮服綴滿暗紅紋路。他腳下纏繞的藤蔓正緩緩退去——方才若不是他阻止,我大概已被這些嗜血的植物絞碎在古堡廢墟里。
「我…我想找永恒之花。」我攥緊胸前碎裂的琥珀吊墜,那是奶奶臨終前塞進我手心的遺物,「傳說它能凍結時間,讓逝者永遠活在摘取它的瞬間?!?/p>
他忽然低笑出聲,驚飛了棲息在枯枝上的夜鴉。
「愚蠢?!固俾兄档轿颐媲埃n白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三百年來,你是第九個為這種理由送死的人?!?/p>
我嗅到他衣襟間腐朽的玫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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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才明白,永恒之花根本不是花。
它是曼陀羅王子的心臟。
「你的人類童話總愛篡改真相?!顾性谕踝?,任由我替他包扎被反噬魔法灼傷的手臂。昨夜黑女巫的突襲讓我們被迫結成同盟,他蒼白的皮膚下浮著蛛網(wǎng)般的金紋——那是守護古堡結界的代價。
「所以您才放任那些人送死?」我故意把繃帶系得緊了些。
他眉心微蹙,卻未抽回手:「我提醒過危險。貪婪與執(zhí)念,是他們自己的匕首?!?/p>
我默然望向窗外。血色月光浸透花園里扭動的荊棘,恍惚間與奶奶病榻前蔓延的輸液管重疊。她的時間曾被現(xiàn)代醫(yī)學強行拉扯延長,卻只換來更多痛苦的褶皺。
「您活得比任何人都久……不寂寞嗎?」
王座邊的燭火驟然搖曳。
「放肆?!顾讣饩`開一朵曼陀羅,劇毒花瓣輕擦過我脖頸,「你該離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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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晨霧彌漫時潛入了地底圣殿。
無數(shù)水晶棺槨懸浮空中,每個都封存著一具面容鮮活的身體。第九具棺內(nèi)躺著穿白裙的少女——她的模樣與我驚人相似,胸前卻盛放著妖異的血紅花朵。
「第九個祭品,嗯?」
曼陀羅王子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時,我正將匕首抵住自己的心口。奶奶的吊墜在棺蓋上投出幻影:她抱著年幼的我坐在紫藤花架下,沙漏里的砂礫卻逆流而上。
「用我的時間換她的,很公平?!刮椅盏兜氖衷诙?,「反正…您也習慣了收割生命?!?/p>
藤蔓瞬間絞飛匕首。他掐住我的腰將我按在棺槨上,暴怒讓整個圣殿的荊棘瘋狂生長。
「你以為自己很偉大?」他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那些水晶棺里裝的不是祭品,是闖入者想復活的人——他們自愿用靈魂澆灌永恒之花,最終都成了供養(yǎng)古堡的養(yǎng)料。」
花瓣狀的疤痕突然在他心口顯現(xiàn)。我觸碰的剎那,無數(shù)記憶洶涌而來:三百年前人類少女將匕首刺入他胸膛,卻為救病重的妹妹;兩百年前的老巫師剜走他半顆心臟,想挽回戰(zhàn)死的愛人……
「現(xiàn)在明白了?」他譏誚地勾起嘴角,任我淚眼模糊地揪住他衣領,「永恒之花的本質(zhì),是飲鴆止渴的詛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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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第七天黎明拆散了所有水晶棺。
曼陀羅王子冷眼旁觀,直到我拔下最后一朵寄生在棺槨上的花。
「你救不了任何人。」他彈指揮滅我掌心的凈化術,「包括那個老太太?!?/p>
「但能救您?!刮野涯棠痰牡鯄嬋M他手心,沙漏終于開始正常流動,「人類不需要永恒——我們會用記憶延續(xù)所愛之人的時間。」
他怔然望著砂礫墜落的軌跡。晨光穿透地縫的剎那,我仿佛看見他唇角稍縱即逝的笑意。
后來我常去古堡送新研制的傷藥。某天他忽然將一朵純白曼陀羅別在我鬢間,花莖上的刺已被仔細削平。
「人類的孩子,」他背對著我調(diào)試藥劑,耳尖泛著可疑的淡紅,「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p>
窗外,荊棘叢中第一次綻出了雪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