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片場的暴雨戲已經(jīng)連續(xù)拍攝了七個小時。顏臨跪在人工搭建的廢墟里,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化妝師剛補好的傷口特效又被雨水沖淡。這場戲要求他徒手扒開燃燒的木板,道具組特意用了真實的松木,燃燒時散發(fā)的焦油味讓整個片場都彌漫著刺鼻的氣息。
"再來一條!"導演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顏老師,我要看到更崩潰的情緒!"
顏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尖陷入道具灰燼中。這些混合了真實木炭的粉末,此刻正從他的指縫間簌簌落下。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二十年前那場吞噬母親的大火,看見自己蜷縮在衣柜里,透過縫隙看著母親沖進火場的背影。
"Action!"
他猛地扒開焦黑的木板,掌心被粗糙的木刺劃出血痕。監(jiān)視器后的副導演突然站起來接電話,場記板啪嗒掉在地上。顏臨保持著跪姿抬頭,看見副導演慘白著臉對導演耳語。雨聲太大,他只捕捉到"霍沉"和"自殺"兩個詞。
裴宴的黑色邁巴赫直接開進了片場。車門打開時,顏臨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合著醫(yī)院消毒水的氣息。
"他在拘留所用牙刷磨尖了捅穿自己的頸動脈。"裴宴把平板電腦遞過來,監(jiān)控畫面定格在霍沉倒下的瞬間,"但你看他左手。"
顏臨放大畫面?;舫硫榭s的手指間露出半張紙條,模糊可見"周慕言"三個字的輪廓。雨水從顏臨的發(fā)梢滴落在屏幕上,那三個字在水漬中暈開,像極了母親葬禮上周家送來的挽聯(lián)墨跡。
三天后的慈善拍賣會,帝都藝術(shù)中心鋪著猩紅地毯。顏臨站在二樓包廂的陰影里,看著工作人員將母親的翡翠胸針放入展柜。這件失蹤十年的遺物今早突然出現(xiàn)在他公寓門口,附著的卡片只有一句話:"物歸原主"。
"下面拍賣的是民國時期的翡翠胸針,起拍價一元。"
拍賣師話音剛落,正廳后排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競價聲。當價格飆到三百萬時,二樓正中的包廂亮起燈。銀發(fā)老者拄著沉香木杖起身,西裝口袋里的懷表鏈泛著冷光。
"一千萬。"
全場嘩然。顏臨的呼吸凝滯了——老人右手無名指缺失的第一節(jié),與母親電影里那個場工一模一樣。他快步走向展臺,在眾目睽睽之下按下胸針暗扣。翡翠彈開的瞬間,藏在里面的便簽飄落在地:"給慕言,永遠別回來。"
周慕言的手杖重重砸在大理石地面。保鏢們迅速封鎖出口時,老人卻笑了:"你母親到死都在護著你。"他從內(nèi)袋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她若肯說出你在哪,根本不用沖進火場。"
照片上,年幼的顏臨被母親摟在懷里,背景是星煌娛樂的舊辦公樓。而照片邊緣被裁去的部分,隱約可見另一只戴著翡翠扳指的手。
警笛聲由遠及近。周慕言被帶走時,突然回頭對顏臨說了句話。雨點打在藝術(shù)中心的玻璃穹頂上,那句話被淹沒在嘈雜中。但顏臨讀懂了唇語——"火災那天,其實有第三個人在場"。
深夜的剪輯室里,顏臨反復觀看母親最后一部電影的原始素材。當鏡頭掃過群眾演員時,他猛地按下暫停鍵。畫面角落里,一個場工正在點煙,火光映亮他右手缺失的無名指——而在他的另一側(cè),站著的赫然是年輕時的霍沉。
裴宴推門進來時,發(fā)現(xiàn)顏臨面前攤開著從警局調(diào)取的火災報告。其中一頁被紅筆圈出: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三具尸體,但只有兩具的身份得到確認。
"第三具尸體右手無名指缺失第一節(jié)。"顏臨的聲音輕得像灰燼,"但當年的尸檢報告里,根本沒有這條記錄。"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母親最后對他說的話,此刻在記憶里無比清晰:"數(shù)到一百再出來,無論聽見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