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渡
暮色像濃稠的墨汁漫過新月飯店的飛檐,解雨臣倚在戲樓雕花欄桿上,指尖纏繞的紅綢早已褪成灰白。樓下戲臺空無一人,唯有梆子聲在空蕩蕩的回廊里回蕩,驚起檐角沉睡的寒鴉。
"花兒爺,黑爺?shù)氖碚业搅恕?伙計的聲音在顫抖。
解雨臣手中的茶盞應聲而碎,滾燙的茶水在青磚上蜿蜒成暗紅的紋路。三天前黑瞎子接了單海外的活兒,臨行前他倚在門框上漫不經(jīng)心地笑:"等我回來聽你唱《牡丹亭》。"如今人卻躺在停尸房的冰棺里,半張臉裹在繃帶下,露出的右眼蒙著褪色的黑布。
"怎么死的?"解雨臣伸手觸碰那具冰冷的軀體,卻在指尖觸到黑布邊緣時驟然縮回。
"南洋巫蠱......"伙計話未說完,解雨臣已轉(zhuǎn)身離去。戲服下擺掃過門檻的瞬間,他聽見自己骨節(jié)發(fā)出細微的脆響。
深夜的解家祠堂,香案上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解雨臣跪在蒲團上,望著祖宗牌位前跳動的火苗,恍惚看見黑瞎子總愛歪戴著的墨鏡,和那副永遠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記憶里最清晰的畫面是在蛇沼鬼城,暴雨傾盆的夜晚,黑瞎子背著受傷的他穿越毒瘴,肩頭的溫度透過濕透的衣料烙進皮膚。
"花兒,閉眼。"黑瞎子的聲音裹著硝煙,帶著他沖出重圍時,溫熱的血順著脖頸滑進衣領(lǐng)。此刻祠堂的風卷著紙錢灰燼撲在臉上,咸澀的滋味卻比當年的血更灼人。
解雨臣顫抖著解開黑瞎子臉上的繃帶,繃帶下的右眼早已不翼而飛,眼窩處盤踞著詭異的蠱蟲尸骸。他突然想起黑瞎子總愛用那只眼睛朝他挑眉,說"花兒爺?shù)膽虮若兆舆€勾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齒間彌漫,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黑瞎子最后傳回的密信只有四個字:勿尋,勿念。
出殯那日,解雨臣親自為黑瞎子披上戲服。月白色的緞面繡著金線牡丹,是他特意為《游園驚夢》準備的行頭。棺槨緩緩沉入地底時,他摘下腕間的玉鐲放進黑瞎子手中——那是多年前黑瞎子打賭輸給他的,說要留作定情信物。
三日后,新月飯店重新開張。解雨臣登臺的消息不脛而走,當《牡丹亭》的唱腔響起時,臺下卻無人注意二樓雅間的窗欞上,不知何時懸著半副褪色的黑墨鏡,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水袖揚起的剎那,解雨臣仿佛看見黑瞎子倚在花樹下,帶著他熟悉的笑說:"花兒,你的杜麗娘,該是我來配柳夢梅的。"
戲臺下掌聲雷動,解雨臣的眼淚卻墜入胭脂,暈開一片血色殘紅。這出未完的戲,終究只剩他一人唱到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