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光者

魔域士兵的甲胄摩擦聲漸遠，李玉離卻沒有立刻動身。她盯著裴驚瀾消失的方向，指尖在鎖魂盒冰涼的表面用力劃過，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公主，為何放他走？”身旁的將軍忍不住追問，語氣里滿是不甘，“那可是天界戰(zhàn)神，若是能擒住他……”

“擒住他？”李玉離冷笑一聲，轉(zhuǎn)過身時，眼底已不見半分方才的脆弱，只剩下淬了冰的寒意，“憑你們？”

將軍臉色一僵，不敢再說話。他方才看得清楚，裴驚瀾護在她身前時，那柄長劍上的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若不是公主及時喝止，他們這十幾人怕是連對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李玉離沒再理會他，只是低頭看著懷里的鎖魂盒。方才裴驚瀾渡來的仙力還殘留在經(jīng)脈里，像幾根冰冷的針，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方才的失態(tài)——她竟允許一個天界的人，觸碰她的魔元，甚至在他身后尋求庇護。

“荒謬?！彼吐暳R了一句，掌心魔火驟然騰起，狠狠拍在鎖魂盒上。錦盒發(fā)出一聲悶響，溢出的魔氣被強行壓回，卻也讓她胸口一陣翻涌，差點再次嘔出血來。

“公主！”將軍連忙上前想扶，卻被她揮手打開。

“不必?！崩钣耠x站直身體，紅衣在幽暗的樹林里像一團跳動的鬼火，“去斷魂崖?！?/p>

將軍一愣：“華安姑娘不是已經(jīng)……”

“她是誘餌?！崩钣耠x打斷他，語氣沒有一絲溫度，“裴驚瀾何等精明，豈會看不出？他必然會去斷魂崖查探，我們正好借那里的地勢，給他設(shè)個‘回禮’?！?/p>

她頓了頓，指尖摩挲著鎖魂盒上的紋路，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天界戰(zhàn)神又如何？到了我的地盤，就得守我的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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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裴驚瀾剛走出樹林，就猛地停住腳步，抬手按住胸口。方才強行渡出的仙力與體內(nèi)殘留的魔火相撞，此刻正隱隱作痛。

“主子？”周遇察覺到他的異樣，連忙問道。

“無事。”裴驚瀾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加快速度去斷魂崖?！?/p>

“可您不是說……”周遇猶豫道，“那里可能是陷阱？”

“是陷阱，才更該去?！迸狍@瀾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李玉離故意讓我們知道她要去那里，就是想引我們?nèi)刖?。她以為拿捏住了我的心思，覺得我會為了‘救’她而自投羅網(wǎng)?！?/p>

他想起方才在巨石后，她靠在他懷里時的樣子，眼底那一閃而過的依賴，此刻想來，或許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她想利用鎖魂盒做餌，引我去斷魂崖，再聯(lián)合魔域的人圍殺我。”裴驚瀾握緊長劍，劍身在陽光下泛著森冷的光，“好，我便如她所愿?！?/p>

周遇心頭一緊：“可那樣太危險了！斷魂崖是魔域的老巢，若是他們真的設(shè)下埋伏……”

“危險？”裴驚瀾轉(zhuǎn)頭看他，眼神銳利如鷹，“從我們踏入魔域開始，哪一刻不危險？”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嘲諷，“更何況，能讓魔域公主親自布下的陷阱，我倒要看看，有多精彩?！?/p>

他不是沒察覺李玉離方才的猶豫，也不是沒感受到她眼底那瞬間的動搖，但那又如何？他們是敵人，這一點從三百年前他劍刺入顏伊心口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改變。

任何一絲心軟，都是對自己，對天界，對那些死在魔域鐵蹄下的亡魂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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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崖名副其實。

陡峭的崖壁直插云霄，崖下是翻滾的黑色瘴氣，偶爾有幾聲凄厲的獸吼從瘴氣里傳來，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崖邊只有一條狹窄的棧道，僅容一人通過，棧道兩側(cè)的巖石上布滿了尖利的倒刺，上面還掛著幾縷破舊的衣料，顯然是以前有獵物在這里失足墜落時留下的。

裴驚瀾和周遇剛踏上棧道，就聽到一陣詭異的風(fēng)聲。

“小心！”裴驚瀾低喝一聲，拉著周遇往旁邊一躲。

只見幾道黑色的藤蔓從崖壁里猛地竄出，帶著倒鉤的尖端擦著他們的衣襟飛過，狠狠釘在對面的巖石上，發(fā)出“咄咄”的悶響。

“是蝕骨藤。”周遇認出了這魔域的邪物，臉色凝重，“被它碰到，皮肉會立刻潰爛?！?/p>

裴驚瀾沒說話，只是揮劍斬斷緊隨而來的藤蔓。劍氣劈在藤上，發(fā)出類似骨頭斷裂的聲響，黑色的汁液濺在棧道上，瞬間腐蝕出幾個小坑。

“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迸狍@瀾冷笑一聲，目光掃向棧道盡頭的崖頂，“她就在上面。”

周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崖頂邊緣站著一道紅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似乎在眺望崖下的瘴氣。

“主子，我去引開她的注意力，您……”

“不必?！迸狍@瀾打斷他，提著劍一步步走上棧道，“對付她，不需要旁門左道?！?/p>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崖間回蕩，每一步都踩在棧道的木板上，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廝殺倒計時。

李玉離聽到聲音，緩緩轉(zhuǎn)過身。

她依舊穿著那身紅衣，懷里的鎖魂盒被一條黑色的鎖鏈捆在腰間，鎖鏈上刻滿了魔紋，顯然是做了雙重保險。看到裴驚瀾時，她沒有絲毫意外，只是微微歪了歪頭，語氣帶著幾分戲謔：“裴將軍倒是比我預(yù)想的來得更快?！?/p>

“你的陷阱，我豈能不來捧場？”裴驚瀾站在棧道中央，與她隔著約莫十丈的距離，長劍斜指地面，劍尖的寒光映著崖下翻滾的瘴氣，“說吧，想怎么死？”

“死？”李玉離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笑得花枝亂顫，“裴驚瀾，你是不是忘了，這里是魔域？死的人，未必是我。”

她說著，忽然抬手拍了拍崖頂?shù)膸r石。

“轟隆——”

幾聲巨響過后，棧道兩側(cè)的崖壁上突然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個黑洞洞的洞口，無數(shù)支淬了劇毒的弩箭從里面射出，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逼裴驚瀾面門！

“早就料到了?！迸狍@瀾眼神一凜，長劍在身前舞成一道密不透風(fēng)的屏障。弩箭撞在劍身上，紛紛斷裂墜落，掉進崖下的瘴氣里，連一絲聲響都沒留下。

“還有嗎？”他抬眼看向李玉離，語氣里滿是嘲諷，“就這點手段？”

李玉離沒說話，只是再次抬手。這次，崖頂邊緣突然升起一道黑色的結(jié)界，將整個斷魂崖籠罩其中。結(jié)界上流轉(zhuǎn)著血色的符文，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威壓。

“這是困龍陣?！敝苡瞿樕笞?，“主子，我們被困住了！”

“困??？”裴驚瀾看著那道結(jié)界，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笑了，“李玉離，你為了殺我，倒是舍得下本錢。這陣一旦啟動，連你自己也出不去?！?/p>

“同歸于盡，不好嗎？”李玉離的聲音透過結(jié)界傳過來，帶著一絲詭異的溫柔，“三百年前你欠我的，三百年后，用你的命來還，很公平。”

她說著，腰間的鎖鏈突然亮起，鎖魂盒上的魔紋瘋狂閃爍，崖下的瘴氣開始劇烈翻涌，無數(shù)只青面獠牙的魔物從瘴氣里鉆出來，順著棧道往上爬，發(fā)出刺耳的嘶吼。

“這些是斷魂崖的怨靈，以吸食仙力為生?！崩钣耠x的聲音帶著蠱惑，“裴驚瀾，你覺得你能殺多少？”

裴驚瀾沒回答，只是將周遇護在身后，長劍一抖，劍氣橫掃而出。沖在最前面的幾只魔物瞬間被劈成兩半，黑色的血濺在棧道上，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周遇，破結(jié)界。”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聲音沉穩(wěn)得像崖下的巖石。

“是！”周遇立刻拿出符紙，開始尋找結(jié)界的弱點。

裴驚瀾則提著劍，一步步向崖頂逼近。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魔物的慘叫和劍氣的呼嘯。他的玄色衣袍被魔物的血濺得斑斑點點，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速度和力量。

李玉離站在崖頂，看著他在魔物群中廝殺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她知道裴驚瀾的實力，這些怨靈根本攔不住他，可她還是布下了這陣——她在等，等他靠近，等一個能親手殺了他的機會。

三百年前，他欠她一劍穿心。

三百年后，她要親手討回來。

終于，裴驚瀾殺到了崖頂邊緣，距離李玉離不過三丈之遙。他一劍刺穿最后一只魔物的頭顱，長劍抽出時，帶起的血珠濺在他臉上，與他眼底的猩紅融為一體。

“李玉離，玩夠了嗎？”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李玉離看著他，忽然笑了。她抬手解開腰間的鎖鏈，將鎖魂盒扔到一邊，掌心魔火熊熊燃燒：“來吧，裴驚瀾。讓我看看，天界戰(zhàn)神的骨頭，是不是真的比魔域的石頭還硬。”

話音未落，她已如一道紅色的閃電，直撲裴驚瀾而來?；鹑袔е鴼鞙绲氐臍鈩?，劈向他的脖頸，角度刁鉆狠戾，顯然是下了殺手。

裴驚瀾眼神一厲，不退反進，長劍向上一挑，精準地磕在火刃側(cè)面。

“鏘！”

金鐵交鳴的聲音刺破結(jié)界，震得周圍的怨靈紛紛潰散。兩人各退三步，都被對方的力量震得氣血翻涌。

“不錯?！迸狍@瀾抹掉嘴角的血跡，笑了，“這才有點魔域公主的樣子?！?/p>

“彼此彼此?！崩钣耠x的手臂微微發(fā)麻，卻笑得更狠了，“再來！”

她再次沖上前，火刃舞得密不透風(fēng)，每一招都瞄準裴驚瀾的要害。紅色的身影在崖頂穿梭，與玄色的身影碰撞、分離，再碰撞，魔火與劍氣交織成一張致命的網(wǎng)，將兩人牢牢困在中央。

周遇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結(jié)界的防御比他想象中更堅固，他試了好幾次，都只能在上面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跡。更讓他心驚的是，主子和李玉離的打斗根本不是切磋，而是真的在拼命——裴驚瀾的劍招越來越凌厲，李玉離的火刃也越來越狠戾，兩人身上的傷口都在不斷增加，血腥味彌漫在結(jié)界里，濃得化不開。

“主子！小心！”周遇突然大喊一聲。

只見李玉離借著一個翻滾的動作，避開裴驚瀾的劍鋒，同時將掌心的魔火凝成數(shù)枚火球，狠狠砸向他的后心。

裴驚瀾察覺到背后的灼熱，卻沒有回頭。他反手一劍，用劍脊將火球拍開，同時借著這股反作用力，身體猛地向前一沖，長劍直指李玉離的小腹——正是她方才被鎖魂盒反噬時留下的傷口。

“卑鄙！”李玉離沒想到他會如此不顧章法，倉促間只能側(cè)身躲避，卻還是被劍氣掃中，腰間頓時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紅衣。

“對付你，不需要光明磊落?！迸狍@瀾的聲音冷得像崖下的瘴氣，他沒有停歇，步步緊逼，長劍如影隨形，“李玉離，你輸了?！?/p>

李玉離捂著傷口后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墜下崖去。她看著裴驚瀾步步逼近的身影，看著他眼底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輸？”她咳了一口血，“我李玉離的字典里，就沒有‘輸’字！”

她猛地抬手，將全身的魔元凝聚在掌心，火刃瞬間暴漲數(shù)尺，帶著玉石俱焚的氣勢，再次撲向裴驚瀾。

這一次，她沒有留任何余地。

裴驚瀾瞳孔驟縮，他能感覺到這一擊里蘊含的力量——她是想引爆魔元，與他同歸于盡！

“瘋子！”他怒吼一聲，卻沒有后退。長劍在他掌心急速旋轉(zhuǎn)，凝聚起畢生所學(xué)的仙力，迎向那道燃燒的火刃。

兩道極致的力量在崖頂中央碰撞，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結(jié)界應(yīng)聲而碎。

周遇被氣浪掀飛出去，撞在崖壁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裴驚瀾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巖石上，長劍脫手而出，插進崖邊的泥土里。他咳出一大口血，視線開始模糊，卻死死地盯著前方。

李玉離也被震得摔在地上，紅衣上沾滿了血跡，懷里的鎖魂盒不知何時掉了出來，滾到了崖邊，一半已經(jīng)懸空。

她掙扎著想爬過去撿，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動不了了——引爆魔元的反噬，比她想象中更嚴重。

裴驚瀾看著她伸向鎖魂盒的手，又看了看那懸在崖邊的錦盒，忽然笑了。

他撐著身體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血印。

“你看，”他蹲下身，看著她蒼白的臉，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你還是輸了。”

李玉離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底那抹勝利者的得意，忽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手拍向他的胸口。

裴驚瀾沒躲。

那一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在他胸口，卻沒有任何力量。

李玉離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眼底的光芒一點點熄滅。

裴驚瀾看著她閉上眼，忽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臉，卻又猛地縮了回來。

不能碰。

她是敵人。

他是勝利者。

這就夠了。

他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向那枚鎖魂盒，將它撿起來。錦盒上還殘留著李玉離的體溫，燙得他指尖發(fā)顫。

“主子……”周遇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掙扎著走到他身邊，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李玉離，聲音發(fā)顫，“她……”

“死不了?！迸狍@瀾的聲音冷得像冰，將鎖魂盒塞進懷里，“帶她回去。”

“帶、帶她回去？”周遇愣住了，“可她是……”

“帶回天界，關(guān)入鎖妖塔?！迸狍@瀾打斷他，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她是魔域公主，是階下囚。”

說完，他不再回頭，拖著受傷的身體，一步步走下斷魂崖。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卻顯得格外孤寂。

崖頂，李玉離躺在冰冷的巖石上，睫毛輕輕顫了顫。

沒有人看到，一滴血珠從她眼角滑落，滴在紅色的衣袍上，瞬間融為一體，仿佛從未存在過。

敵對的鋒刃，終究還是劃破了所有偽裝，露出了底下最血淋淋的現(xiàn)實。

他們之間，從來只有勝負，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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