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廣播里傳出教導主任沙啞的聲音："請各班班長和學生會成員立即到會議室開會，緊急通知。"
陳枕揚放下手中的筆，看了眼腕表——下午四點二十分，這個時間開會很不尋常。他整理好桌面上的試卷，確保邊角對齊后，才起身向會議室走去。
走廊上，他遇到了同樣被叫來的關井浩。作為陳枕揚為數(shù)不多能稱為朋友的人，關井浩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鼻梁上的圓框眼鏡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
"聽說是因為區(qū)里的檢查。"關井浩自然地放慢腳步與陳枕揚并肩而行，"好像要臨時舉辦什么活動。"
陳枕揚微微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前方一個身影吸引——鹿首紅正和幾個高一學生走在一起。他今天沒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白色短袖T恤，手臂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分明。似乎是剛上完體育課，他的后頸還掛著幾滴未干的汗珠，隨著步伐在衣領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那是高一七班的鹿首紅吧？"關井浩順著陳枕揚的視線看去，"聽說他素描拿了市里一等獎，被美術老師當寶貝似的供著。"
陳枕揚收回目光："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藝術生而已。"
關井浩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了然，但什么也沒說。
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陳枕揚習慣性地選擇了靠前的位置，而鹿首紅則懶洋洋地靠在最后一排的椅背上，兩條長腿隨意地伸展開來。陳枕揚能感覺到后頸微微發(fā)燙，仿佛有人正盯著他看。
教導主任清了清嗓子："接到區(qū)里通知，下個月要舉辦校際藝術節(jié)，我們學校被選為主辦方。今天起成立籌備委員會，由學生會牽頭。"
陳枕揚的背脊不自覺地挺得更直了。這種大型活動，通常由他負責流程和紀律。
"陳枕揚同學將擔任總協(xié)調人。"教導主任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藝術組由鹿首紅同學負責，你們兩位需要密切配合。"
陳枕揚猛地轉頭，正對上鹿首紅亮晶晶的眼睛。后者沖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另外，關井浩和章磊負責后勤和宣傳。"教導主任繼續(xù)分配任務。
陳枕揚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的章磊——高二五班的學霸，性格溫和得近乎靦腆，此刻正低頭記筆記，細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部分眉眼。關井浩不知何時坐到了章磊旁邊，兩人小聲交談著什么，章磊的耳尖微微泛紅。
會議結束后，陳枕揚立刻被老師們圍住交代細節(jié)。等他脫身時，教室里只剩下關井浩在整理資料。
"章磊呢？"陳枕揚隨口問道。
關井浩推了推眼鏡，嘴角含笑："他去圖書館查資料了。倒是你，不急著去找你的藝術組負責人？"
陳枕揚皺眉："什么意思？"
"沒什么。"關井浩把一疊文件塞進書包，"不過提醒你，鹿首紅剛才說在美術室等你討論主題。"
陳枕揚想說自己根本沒答應要去，但關井浩已經揮揮手離開了，背影透著幾分可疑的輕快。
美術室位于校園最西側，平時少有人去。陳枕揚站在門前，猶豫了幾秒才敲門。沒有回應。他推開門，發(fā)現(xiàn)室內空無一人，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在畫架和雕塑上，形成奇妙的光影。
"來得真慢啊，陳部長。"
聲音從背后傳來，陳枕揚轉身，差點撞上一堵人墻——鹿首紅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節(jié)油味道。他顯然剛洗過臉，額前的劉海還滴著水，順著脖頸滑入衣領。陳枕揚不自覺地盯著那滴水珠的軌跡，直到它消失在鎖骨凹陷處。
"討論主題。"陳枕揚后退一步，聲音比平時更冷，"我的建議是'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藝術'，符合校方要求的教育意義。"
鹿首紅夸張地嘆了口氣，走到畫板前拿起炭筆："無聊透了。既然是藝術節(jié)，主題應該是——"他快速在紙上畫了幾筆，"'色彩與心跳'，怎么樣？"
陳枕揚走近看那幅草圖——一顆心臟被各種顏色的線條纏繞，既抽象又充滿生命力。不得不承認，這個構思很巧妙，但——
"太前衛(wèi)了，校領導不會通過的。"
鹿首紅突然抓住陳枕揚的手腕，把他拉到窗邊的作品展示區(qū)："看看這些，全都是'安全'的主題，'安全'的構圖，'安全'的色彩。"他的手指劃過一排學生作品，"藝術不該是這樣的，它應該讓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就像..."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目光落在陳枕揚臉上。兩人距離太近，陳枕揚能清晰地看到鹿首紅睫毛投下的陰影，和瞳孔周圍那一圈淺褐色的光暈。他的手腕還被對方握著，熱度透過皮膚傳來，讓他的心跳確實變得不太正常。
"就像什么？"陳枕揚聽見自己問道，聲音有些啞。
鹿首紅突然笑了，松開手："就像看到一幅震撼的畫作時的感覺。所以，我的主題怎么樣？"
陳枕揚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袖口："...可以考慮。但需要加入一些傳統(tǒng)元素作為平衡。"
鹿首紅眼睛一亮："成交！我就知道陳部長其實很有品味。"
接下來的兩周，籌備工作全面展開。陳枕揚每天放學后都會和鹿首紅在美術室碰頭，討論進度和細節(jié)。令他意外的是，鹿首紅工作起來異常認真，完全不像平時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p>
周五晚上九點，校園已經安靜下來。陳枕揚坐在美術室的燈光下，仔細核對節(jié)目單。門被推開，鹿首紅走了進來，頭發(fā)濕漉漉的，身上換了件干凈的黑色T恤，緊貼著他鍛煉良好的上身輪廓。
"你去哪了？"陳枕揚皺眉，"還有三個節(jié)目的背景音樂沒確定。"
"剛去操場跑了幾圈，清醒一下。"鹿首紅從背包里拿出兩個保溫盒，"餓了吧？我?guī)Я讼埂?
陳枕揚愣住了。保溫盒打開，里面是還冒著熱氣的餃子，旁邊小格子里裝著醋和辣椒油。他的胃不爭氣地叫了一聲——為了趕進度，他確實忘了吃晚飯。
"我不吃辣。"他下意識說道，卻已經接過了筷子。
鹿首紅笑著搖頭："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這份是白菜豬肉的，沒放辣椒。"
陳枕揚夾起一個餃子放入口中，鮮美的湯汁立刻在舌尖綻放。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收斂笑容。
但鹿首紅已經看到了。他撐著下巴，眼睛彎成月牙："陳部長，你笑起來真好看。平時應該多笑笑。"
陳枕揚的耳根發(fā)熱，低頭繼續(xù)吃餃子，沒有接話。兩人沉默地分享完夜宵，氣氛出奇地和諧。
"你知道嗎，"鹿首紅突然說，"我轉到這所學校是因為在原校和老師起了沖突。"
陳枕揚抬頭，有些意外他會提起這個。
"那個老師說我的畫'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鹿首紅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認真，"但藝術本來就不該被框死，對吧？就像你，明明那么喜歡音樂，卻因為'學生應該以學習為重'這種話放棄鋼琴。"
陳枕揚的筷子停在半空："誰告訴你我喜歡鋼琴？"
"猜的。"鹿首紅指了指陳枕揚的手，"修長的手指，標準的鋼琴手。而且上次我問你會不會彈鋼琴時，你的表情...很復雜。"
陳枕揚放下筷子，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隨心所欲。有些規(guī)則必須遵守，有些責任必須承擔。"
"但代價呢？"鹿首紅輕聲問，"壓抑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值得嗎？"
陳枕揚沒有回答。窗外，月光靜靜地灑在校園里，為一切鍍上銀色的輪廓。
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陳枕揚輕手輕腳地開門，卻發(fā)現(xiàn)客廳燈還亮著。父親坐在沙發(fā)上，面前的茶杯已經空了。
"這么晚才回來？"父親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藝術節(jié)籌備，學校有事。"陳枕揚低聲回答。
"高三了，還參加這些無關緊要的活動。"父親皺眉，"上次月考你掉到年級第三，就是因為分心。"
陳枕揚握緊書包帶："我會補回來的。"
"去睡吧。明天早起做套理綜卷子。"父親起身走向臥室，"對了，鋼琴老師說你兩周沒去上課了。"
陳枕揚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最近太忙..."
"我取消了課程。"父親打斷他，"高考結束前，這些都沒必要了。"
臥室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陳枕揚站在原地，突然想起鹿首紅的問題——"壓抑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值得嗎？"
他的書包里，還裝著今天和鹿首紅一起修改的藝術節(jié)海報設計。那個少年用鮮艷的色塊勾勒出的"色彩與心跳"四個字，在黑暗中仿佛仍在發(fā)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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