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自己溺水了，就像被五花大綁地丟到了深海里。在就要窒息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叫我。我努力抬頭看，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把我拉了上來。我看著周身的環(huán)境，這是在我已經(jīng)看的厭煩的診療室。那個男人還是被燈光修飾得那么好看，我突然心跳加速，嗯，可能是又犯病了。

??“佳慧，你最近還在服用舍曲林片嗎？”周醫(yī)生的嗓音像潛在溪流中的玉石，是那么的令我著迷。他翻閱病例那細長的手指，就是拉我從深淵出來的陽光，他就是我的救贖，也不止是我的救贖。

??“嘿，小李子，有聽我在說嗎？”我趕緊搖了搖頭，說道：“從上個星期藥已經(jīng)開始減半了?！焙韲道锿蝗环浩鹗煜さ目酀?，仿佛藥片已經(jīng)在舌根化開。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紙張上突然停止，我慌忙抬頭的時候，剛剛好看見他琥珀色的瞳孔，就如星光一樣璀璨。他突然說道：“你今天的眼影很漂亮，像楓葉一樣?！?/p>

??診療室里的熏香突然變得滾燙，我慌忙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領(lǐng)口，鎖骨處的疤痕在V領(lǐng)毛衣下若隱若現(xiàn)，那些美工刀刻的“去死”“廢物”的字跡已經(jīng)淡化，救贖的光輝在慢慢愈合我的傷疤。

??“下一次試一試這個。”他把一本印著鮮花太陽和小熊的彩色筆記遞給我，“把每天讓你心跳加快的時候記下來，哪怕是因為刷視頻被嚇到了?！?/p>

??秋天的第一場雨來得很急，我抱著筆記本沖進地鐵站的時候，櫻花香混著雨水的氣味突然籠罩下來。周曉陽舉著的透明雨傘還在滴水，白大褂下露出深灰色風(fēng)衣下擺。

??“順路送你去復(fù)健中心？”傘面微微傾斜，他肩頭很快被雨水畫了一片深色水痕。地鐵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顫動的陰影，我數(shù)著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jié)，突然發(fā)現(xiàn)雨聲變得很輕。

??在去的路上，雨突然下得特別大，我們打了個滴滴。在上車的時候，還聽見師傅在被老婆訓(xùn)：“江渡！，我讓你給孩子買的奶粉呢！”

??“忘了，老婆，下班就買，下班就買?！?/p>

??車子啟動后，師傅的情緒明顯受到了影響，方向盤打得有些急，車子在路上有些搖晃。曉陽原本還在和我輕聲交談，這時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緊緊盯著師傅。

??“師傅，別著急，安全第一?！睍躁柕穆曇舻统劣辛?，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沉穩(wěn)，“我們都有過疏忽的時候，等會兒買也不遲，孩子不會怪你的?！彼恼Z氣中仿佛帶著一種特殊的魔力，師傅的動作漸漸平穩(wěn)下來，嘴里還在小聲嘟囔著道歉的話。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曉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果斷、強勢的一面。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轉(zhuǎn)頭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溫柔。

??那個時候我們因為慌張躲雨牽起的手還沒有松開，我們相視一笑……

??此后的日子里，我偶爾會發(fā)現(xiàn)曉陽一些奇怪的瞬間。有一次在診療室里，他正和我交談著，突然就陷入了短暫的失神，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我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笑著說自己工作太累，走神了。還有一回，我看到他在紙上畫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彎彎曲曲的，像是某種神秘的文字，我好奇地湊近想看看，他卻慌亂地將紙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

??情人節(jié)那天診室里堆滿玫瑰，我藏在背后的手心里巧克力快要融化。曉陽摘下聽診器時突然輕笑：“今天要不要逃班？”他白大褂里露出深紅色毛衣，像雪地里燃起的火苗。

??不出意外的我們還是來到了游樂園，我說去玩跳樓機，他的臉突然僵了一下，我憋著笑，帶他走上了摩天輪。游樂場的摩天輪升到最高處時，整座城市正在沉入橘紅色的晚霞。曉陽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腕，脈搏在薄薄的皮膚下瘋狂跳動?！捌鋵嵉谝淮我娒?..”他的呼吸掃過我發(fā)燙的耳尖，“你睫毛上沾著淚珠的樣子，讓我想起弄濕翅膀的鳳尾蝶。那么的好看 ?！?/p>

??在回家的路上，曉陽和我的手沒有分開過。在我將要上樓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抱進懷里，嘴唇靠得越來越近……

??我看著自己透明的指尖，又看著這個在翻看我日記的男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

??沉重的回憶總是伴隨著痛苦的靈魂，日記本上的字猶如昨天發(fā)生的事情。我還能感覺她一直在我身邊，對我發(fā)小脾氣，對我唱著情歌，對我說著土到不能再土的情話。

??她走后我好像沒有特別難過，每天還是會正常上班，除了經(jīng)常翻看慧慧的日記外，其他的還是如往常一樣。不過我發(fā)現(xiàn)家里小孩子的玩具多了，我記得沒有買過這些東西，我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

??我如往常一樣打開診療室的大門，突然看見慧慧模糊的影子，我以為是自己壓力太大，坐在椅子上準(zhǔn)備歇一歇。迷迷糊糊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男孩和女孩在被幾個稍大的孩子欺負，他們罵著不堪的話語，男孩為了保護女孩被打翻在地，女孩在旁邊想要拉男孩子走也被打到。男孩一直保護著女孩，他說：“我不會再讓你被欺負了。”

??后來男孩子走了，他走之前對女孩說，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醫(yī)生，治好你的病，等我回來。

??……

??急診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我看著皺巴巴的診斷書在走廊發(fā)抖，"解離性身份障礙"的字樣在眼前晃動。護士臺飄來的對話零碎扎進耳朵："周醫(yī)生自己就是患者...十年前校園暴力..."

??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鳴叫。我撲到玻璃窗前，看著曉陽在束縛帶下掙扎。他時而用溫柔的聲音喚我小名，轉(zhuǎn)眼又變成暴怒的少年嘶吼："都是假的！那個陪你賞櫻的周曉陽，早就在十四歲那年被推下天臺摔死了！"

??暴雨拍打著病房窗戶。我輕輕撫過曉陽蒼白的臉，他睫毛在昏迷中顫動如垂死的蝶。"原來你把自己撕成兩半。"我貼著他還殘留消毒水味道的衣領(lǐng)呢喃，"溫柔的醫(yī)生，暴戾的少年，都是為了..."

??心電監(jiān)護儀突然拉成長音。紛亂的腳步聲撞碎寂靜，我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指尖，終于想起真相——半年前吞下的安眠藥早已帶我墜入永恒長夜，所有這些刻骨銘心的悲歡，不過是執(zhí)念在虛空里開出的花。

??兩道虛無縹緲的人影擁抱一起，兩道小小的人影也擁抱在一起，7歲的少女和14歲的少年完成了曾經(jīng)互相的救贖……

??晨光穿透圖書館的落地窗，我合上最新出版的心理學(xué)小說。封面上《虛構(gòu)診療記錄》的書名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光澤，咖啡杯里升起的熱氣模糊了對面男人的輪廓。

??“李作家對角色的心理把控令人驚嘆。”周曉陽的眼睛依舊閃爍著星光，診療記錄本在他修長的指間翻開，“不過現(xiàn)實中的心理醫(yī)生...”他忽然抬眸，眼角笑紋里盛著真實的暖意，“可不會在治療室親吻患者?！?/p>

??突然我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午睡的時候做這種夢真的嚇人。抬頭看見那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看著床頭放著的婚紗照，這一次，我終于觸到了真實世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