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京源紅著眼眶,默默從地上爬起來,自己牽著馬走到李廣平身邊,摔了滿身滿臉的土,半邊臉腫得很高,眼泡下邊一片烏青。
沒人能將他與平日威風(fēng)凜凜的寧遠(yuǎn)侯聯(lián)系到一起,親兒子見了都未必能認(rèn)他。
朝蕓笙的身影漸遠(yuǎn),車簾微動,露出一道極小的縫隙,柔和的光暈從縫隙中透過來,打在一雙清透的眼上。
暮云春樹下,朝蕓笙吊著眉梢倚在樹旁,膚白似雪,骨感凜冽,明明是極具攻擊性的長相,卻因眼尾那一抹紅添出幾分勾人的味道。
這樣的面容,若為女子也是極精彩的。
李廣平看著他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觾海刮豢跊鰵?,管也管不住,垂下頭,眼不見心不煩。
“他這是干什么呢?”蕭旭為人端方君子,于風(fēng)月一竅不通,十分不解的問。
李廣平捂著臉,無奈的說?!皽?zhǔn)沒好事兒,這不,又騷起來了。”
“騷?”蕭旭皺著眉重復(fù)一遍。
“就是……勾引?!?/p>
“都是大老爺們兒,在這里是要勾引誰?”蕭旭環(huán)視一周,仍然想不明白,追問道。
李廣平?jīng)]說什么,朝著車廂的方向努了努嘴。
“你是說,公主?”
“開玩笑罷,李廣平,你說清楚……”
豐京源滿臉不可置信,動作牽扯傷口,痛得他額角一抽。
“豐京源,你做什么這樣大驚小怪?”
“都快嚇?biāo)牢伊?,這是陛下的女人,這怎么……”
李廣平一臉見怪不怪,沒說什么。
自從朝蕓笙掀了簾子,木瓜蕾嘴就沒停過。
“公主,巴達(dá)瑪也太沒規(guī)矩了,竟然搶在皇帝前先一步瞧公主,豐京源也不攔著。”
“相貌如何?”
木瓜蕾對朝蕓笙輕佻的行徑不滿,印象很不好,雞蛋里挑骨頭的說道。
“我看就是存心來勾引公主的。”
車廂里那人輕笑起來?!肮匆?”
木瓜蕾煞有其事的點(diǎn)頭,又想著公主應(yīng)當(dāng)看不見她嚴(yán)肅的態(tài)度,補(bǔ)充了一句。
“草原兒郎沒一個像他這樣的,不修邊幅?!?/p>
“好了,木瓜蕾,他現(xiàn)在不是巴達(dá)瑪了,往后見他,要客氣些。”
木瓜蕾頷首,朝遠(yuǎn)處暼了一眼,豐京源已經(jīng)歸回南冥迎親的隊(duì)伍里了,再去問不大方便,只得微微放緩。
朝蕓笙歸道隊(duì)伍最前端,豐京源躲他躲得很急,站到了禮制限度內(nèi)最遠(yuǎn)的位置 。
朝蕓笙回頭望著他,冷冷開口。
“豐京源,滾過來。”
豐京源苦著臉走到他身前。
“吾聽聞,草原有兩位嫡出公主,原定的與天朝姻親的公主是哪位?”
“四公主納蘭若?!?/p>
“另一位呢?”
“做了汗王?!?/p>
“汗王?!背|笙無意識地輕喃出聲,想到什么似的,輕輕笑起來。
豐京源被他陰晴不定的態(tài)度折磨的頭疼,心想著回京后,再遇到什么事兒就告病不出了,出來這么一遭,整個人就像被吸了陽氣一般。
仇池和南冥交界地帶為一片灰杉林,穿過灰杉林再往前走,不過三日便能抵達(dá)上京都,野獸叢生,遍地是有毒的蟲類花草,因是北部,氣候寒冷,花果植物腐爛發(fā)霉的少,好在山里沒有濃稠的瘴氣。
林子崎嶇不平,山路不好走,車馬舉步維艱,儀仗只好暫時停留在灰衫帶休整,朝蕓笙和蕭旭從前北伐經(jīng)過這里,如今再次來,填飽肚子雖說不似砍瓜切菜般容易,卻也游刃有余。
朝蕓笙因?yàn)檫^于懶散被言官指著鼻子罵了二十年,打死都改不了的性子令朝臣們也十分頭疼,這股懶散的行事作風(fēng)一直延續(xù)到他治軍方面。
“原地埋坑灶,不想吃米湯的自行到林子里圍獵,別走丟了就行?!背|笙淡淡地朝著傳令官說道。
朝蕓笙手底下西征歸來的軍隊(duì),御賜的稱號為玄鹿騎,為人所熟知的虎狼之師就是被玄鹿騎打出的名號。
朝蕓笙性子怪,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duì)性子也怪,上陣一賽一個的勇猛,可私下被喚作土匪兵,在哪個山頭兒駐扎,常常把整座山吃的毛都不剩。
玄鹿騎的士兵得了主帥的令,個個樂得見牙不見眼,動作麻利地壘起灶坑,三五成群的組隊(duì),瘦弱些的負(fù)責(zé)燒火添柴,余下健碩的搭弓狩獵,忙的不亦樂乎。
木瓜蕾頭回見著這種帶軍方式,十分好奇,不理解炙烤食物為什么要挖坑?
殊不知,這種埋灶坑的法子,是為了不讓敵軍發(fā)現(xiàn)炊煙,從而暴露行跡。打起仗來多半還是用在草原六部身上。
李廣平出去圍獵了,豐京源在原地默默地生火,眾人都忙著準(zhǔn)備食物,也沒有人理他,木瓜蕾瞧著他一個人,臉蛋兒上頂著那么夸張的饅頭刨坑怪可憐的,于是湊過去和豐京源搭話。
“豐侯爺,剛剛掀公主車簾的是誰?。俊?/p>
豐京源有些訝異的的抬起頭,半邊臉腫著,聲音含糊不清。
“你問這個干嘛?”
木瓜蕾蹲下身,幫著豐京源刨了兩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豐侯爺一個人在這里燒火添柴,想必也是沾不到什么肉腥,這樣?!?/p>
“你告訴我他的身份,我給你打來一只野雞,怎么樣?”
木瓜蕾含著笑意看著他,也不著急,等著豐京源回話。
豐京源不露聲色地瞄著車廂,擼了一把略微發(fā)白的長髯。
“兩只野雞,不然……呃不告訴你?!?/p>
木瓜蕾瞇著眼笑了,手上極快的向豐京源臉上掛著的大饅頭拍過去,豐京源到底是武將,動作更快,將她的手截下來。
“不給就不給,那么兇,一只野雞也行,配一壺酒,干不干?”
木瓜蕾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
豐京源怕她反悔,沒有一絲猶豫,立刻就把朝蕓笙賣了。
“太……太子爺?!?/p>
木瓜蕾心頭一緊?!皼]騙我?”
“沒有?!?/p>
豐京源答的很痛快。
木瓜蕾原地站了一會兒,方才離去。
豐京源有些摸不著頭腦,低下頭繼續(xù)掰著枯枝往火里添柴。
“公主,巴達(dá)瑪他……是天朝太子。”
車廂內(nèi)響起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簾子微動,露出一雙含著復(fù)雜神色的眼睛。
木瓜蕾想著自己也是十分不容易,一晚上提心吊膽地比前半輩子加起來都多,不管怎么樣,終于是十分出色的完成了公主交代的任務(wù)。
木瓜蕾退回到車廂一側(cè),突然間想起什么似的,又繞了回去,正撞見自家公主那雙復(fù)雜的神情。
木瓜蕾咽了一口唾沫,試探著開口。“公主?”
“嗯”那人輕聲回。
木瓜蕾聽這音色與平常沒什么不同,松了一口氣。
“南冥那邊發(fā)的軍令說,想吃肉可以自己去林子里打。”
“去。”
車簾一動,一抹高挑的倩影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紅衣似流火一般嫣紅,額間墜著紅珊瑚珠。
極其明艷的長相,卻有一雙不和諧的灰青色的眸子,清冷疏離,極致的反差使人只一眼便不能忘懷。
周圍專心刨坑的軍士怔在原地,一片詭異的寂靜。
豐京源神色淡然地垂下頭,不過片刻,又猛地抬起來。
朵兒蘭!??!
朝蕓笙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沒有意料之中的意外,啟唇輕笑著看她,誰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