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雨晴,去叫程曜下來吃飯。"
我的手指在樓梯扶手上收緊又松開,指甲在木質表面留下幾道幾乎看不見的劃痕。五分鐘前從那間臥室逃出來后,我就一直站在這里,像個迷路的孩子。
"知道了。"我應了一聲,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靜。
轉身再次上樓時,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程曜的房門依然半開著,里面?zhèn)鱽磔p微的響動。我在門口停下,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飯好了。"我說。
房內的動靜突然停止。幾秒鐘的沉默后,程曜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你先去,我馬上下來。"
他的語調恢復了平常的冷淡,仿佛半小時前那個眼神炙熱的人從未存在過。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覺——抽屜里的內衣,寫滿我名字的筆記本,還有那句"你知道為什么"。
"好。"我轉身要走,卻又停下,"程曜..."
"什么?"
"你的手...小心玻璃。"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個,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門內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后是腳步聲。門突然被拉開,程曜站在門口,我們已經差不多高,他只需要微微低頭就能直視我的眼睛。
"你是在擔心我嗎?"他問,嘴角掛著一絲苦澀的笑意,"不必這樣。五年都沒關心過我,現(xiàn)在也不必開始。"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我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他說得對,這五年來我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住在同一棟房子里卻刻意避開彼此的存在。
"我只是..."我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想讓媽媽和程叔叔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程曜的眼神暗了暗。"當然,"他點點頭,"放心,我會表現(xiàn)得像往常一樣。畢竟,我很擅長假裝對你無動于衷,不是嗎?"
這句話里的自嘲刺痛了我。看著他轉身回房,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五年來感到痛苦的不止我一個人。
晚飯時,程曜果然表現(xiàn)得與往常無異。他安靜地吃飯,偶爾回應程叔叔的問話,目光始終避開我所在的方向。我偷瞄他的手指,發(fā)現(xiàn)右手食指上貼了一個創(chuàng)可貼——是收拾玻璃時劃傷的嗎?
"雨晴,你今天怎么這么安靜?"媽媽突然問我,"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我趕緊搖頭,筷子在碗里無意識地攪動,"就是在想明天實驗課的事。"
程叔叔笑著說:"你們兩個今天都怪怪的。程曜,你上周不是說有建筑設計比賽的結果要公布嗎?怎么樣?"
程曜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二等獎。"他簡短地回答。
"真的?太棒了!"程叔叔高興地拍了拍桌子,"我就知道我兒子有天賦!你的設計主題是什么?"
程曜的目光第一次看向我,又迅速移開。"秘密花園,"他的聲音有些啞,"一個...私密空間的設計。"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秘密花園。這個詞讓我想起那本黑色筆記本里描繪的種種——我的側臉,我的背影,我穿著那條他特別提到的淡藍色連衣裙的樣子。
"聽起來很有意境,"媽媽笑著說,"什么時候能讓我們看看你的作品?"
"以后吧,"程曜放下筷子,"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很想追上去問個明白:那個設計是不是與我有關?那些素描是不是都成了他的靈感?但理智讓我坐在原地,機械地往嘴里送著已經涼掉的米飯。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我翻身面向墻壁,卻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程曜的眼睛——不再是平日的冷漠,而是充滿了熾熱的情感。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你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猛地坐起身,看向窗外。院子里,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我窗下的梧桐樹旁,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半邊臉——程曜。
手指顫抖著,我回復:「你怎么有我的號碼?」
「一直都有。」他回復的速度很快,「下來。我們需要談談。」
我站在窗前猶豫不決。理智告訴我應該拒絕,但某種更強烈的好奇與沖動驅使著我輕手輕腳地下樓,生怕驚醒熟睡中的父母。
程曜站在樹下的陰影里,月光只能勾勒出他的輪廓。我走近時,聞到了淡淡的煙味——我不知道他抽煙。
"睡不著?"他問,聲音比平時低沉。
"嗯。"我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不敢靠得太近,"你想談什么?"
程曜深吸一口氣,將煙頭踩滅。"關于今天的事,"他說,"我需要解釋。"
"解釋你為什么要偷我的內衣?"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聽起來太尖銳了。
程曜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他搖搖頭,"但我沒有偷。那兩件...是你晾在院子里被風吹走的,我撿到了。"
"然后決定不還給我?"我忍不住反問。
月光下,我看到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是的,"他坦然承認,"我本來想還的,但..."
"但什么?"
"但我太想要一件屬于你的東西了,"他的聲音幾近耳語,"一件真正貼近你身體的東西。"
這句話讓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夜風突然變得燥熱,吹拂在皮膚上像無數細小的電流。
"那筆記本呢?"我追問,"那些素描...還有你寫的那些話..."
程曜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終于照亮了他的臉。他的眼睛里有種我從未見過的脆弱。"你知道的,"他輕聲說,"你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突然想起過去五年里那些被我誤解的時刻——他在餐桌上突然離席是因為我穿了一件領口稍大的T恤;他拒絕和我一起看電視是因為害怕靠得太近;每次我?guī)信笥鸦丶視r,他都會整晚不歸...
"你討厭我?guī)Щ貋淼拿恳粋€男生。"我突然說。
程曜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是的,"他承認,"每次聽到你在樓下和他們說笑,我都想沖下去把他們趕走。"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問,"為什么要假裝討厭我?"
"因為這是錯的,"他的手指插入發(fā)間,聲音里充滿掙扎,"你是我妹妹,即使是名義上的...我不應該對你有這種想法。"
夜風吹亂了我的頭發(fā),幾縷發(fā)絲粘在唇邊。程曜的手抬起來,似乎想幫我撥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終無力地垂下。
"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要告訴我?"我小聲問。
"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直視我的眼睛,"而且...我受夠了假裝。"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某個上鎖的盒子。五年來積累的疑問、誤解和隱約的好感全都涌了出來,混合成一種我無法定義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我誠實地說,"這太突然了..."
"我明白,"程曜后退了一步,重新隱入陰影中,"我不期待你回應什么。只是...不想你再誤會我討厭你。"
遠處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車燈短暫地照亮了他的側臉,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憊和釋然。
"我該回去了,"他說,"你也早點休息。"
"程曜,"我叫住轉身要走的他,"你的設計...那個秘密花園,是不是..."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是你,"他的聲音飄散在夜風中,"一直都是你。"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秘密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再也無法裝作不存在。而我和程曜之間,正隔著這樣一個無法忽視的秘密。
回到房間,我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每次閉上眼睛,都會看到程曜站在月光下說"我太想要一件屬于你的東西了"的樣子。那種赤裸的渴望與五年來的冷淡形成鮮明對比,讓我既困惑又莫名悸動。
第二天早餐時,程曜已經出門了。程叔叔說他去學校準備比賽后續(xù)工作,可能要很晚才回來。我松了口氣,同時又感到一絲失落——我不知道該如何自然地面對他。
這種矛盾的心情持續(xù)了整整一周。程曜似乎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與我獨處的時刻,早出晚歸,連周末都泡在圖書館。我們就像兩個小心翼翼的舞者,在同一個空間里旋轉卻不敢觸碰。
直到那個雨夜。
我參加完同學聚會回家時,雨已經下得很大了。沒帶傘的我只能冒雨跑回家,到門口時已經渾身濕透。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程曜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面前的茶幾上放著半瓶威士忌。
"爸媽呢?"我站在門口問,水珠從我的發(fā)梢滴落在地板上。
"出差,"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你沒看群消息嗎?"
我搖搖頭,這才注意到他不同尋常的狀態(tài)——領口松開了兩顆扣子,頭發(fā)凌亂,眼神也比平時渙散。程曜喝酒了,而且喝了不少。
"你淋濕了,"他盯著我說,"去換衣服。"
我點點頭往樓上走,卻聽見他突然站起來的聲音。轉身時,他已經站在了我身后一步之遙的地方,呼吸間帶著酒氣。
"程曜?"我試探性地叫他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白色襯衫上——被雨水浸濕后幾乎變得透明,緊緊貼在皮膚上。我感到一陣不自在,下意識地環(huán)抱住自己。
"對不起,"他突然說,聲音嘶啞,"我試過了...真的試過了..."
"試過什么?"
"試過不去想你,"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像是在與自己做斗爭,"但每次看到你,我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雨聲敲打著窗戶,填滿了我們之間的沉默。我的心跳快得發(fā)疼,既想后退又想靠近,兩種沖動拉扯著我。
"你喝多了,"我最終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轉身要走時,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滾燙,即使隔著濕透的衣袖也能感受到那溫度。
"別走,"他低聲請求,"就這一次...別躲開我。"
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五年來的程曜——那個總是用冷漠掩飾渴望的男孩,那個收集我丟失衣物的癡迷者,那個在筆記本里寫滿我名字的暗戀者。酒精剝去了他所有的偽裝,只剩下赤裸的情感。
而我,不知為何,無法再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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