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聞色鋪蓋整座島嶼,米霍克輕松的在沙灘上鎖定了香克斯所處的位置。
他抬腳踢開擋路的空酒瓶,直接將報紙丟在爛醉如泥的香克斯臉上,毫不客氣的直接坐在他身邊,冷聲道:“米婭回來了?!?/p>
歡聲笑語的眾人因他這一句話而詭異又默契的停止交談,齊刷刷睜著驚恐的雙眼看向米霍克。
“那個米?那個婭?”洛克達斯顫抖著嗓音問。
米霍克莫名其妙,
“還能是那個米婭?前海軍中將,米婭?!?/p>
“噓——?。?!”洛克達斯踉蹌上前,下意識想捂著米霍克的嘴,但觸及到他危險的警告目光之后,訕訕的將手放下,急得滿頭大汗,“你就這樣直呼她的名諱,就不怕她聞聲殺過來?”
米霍克:?
他長年如冰山般冷傲的表情緩慢浮出一絲疑惑。
洛克達斯忌諱說出那個恐怖傳說中的名字,忐忑不安的斟酌著詞語,良久之后,語氣艱澀:“在我的家鄉(xiāng),每當有小孩吵著鬧著要當海賊的時候,大人們就會拿那個女人的名字來嚇唬他們,這個方法百試百靈?!?/p>
“我起初不信,可等我真的出海之后才知道……”洛克達斯?jié)M眼恐懼,“那個女人簡直就是海賊的克星,是終結之末,是惡魔!”
“誒?”恍惚間聽到感興趣的話題,香克斯瞬間清醒,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灘上坐起來,拿開臉上的報紙,露出微醺后爬滿紅暈的英俊臉龐。
他雙目一亮,絲毫不見醉態(tài),緊忙催促道:“這倒是新鮮,沒聽過,你繼續(xù)說。”
洛克達斯似乎并不想再回溯那段記憶,但奈何香克斯一直在旁邊給他鼓掌加油打氣,洛克達斯終是抵擋不住,狠狠一咬牙,決定豁出去。
他一臉神秘,問:“大家都知道顛倒山吧?”
眾人全神貫注的盯著他,猛點頭。
洛克達斯繼續(xù)道:“四片海洋的交匯處,也是海賊團進入偉大航路的兩個途徑之一。而那個女人……”
說到這,他悲憤交加,“竟然喪心病狂的堵在顛倒山下面,一有海賊團來,就像是切菜一樣把海賊連帶著船砍成兩半!”
洛克達斯沉痛的閉上雙眼,渾身止不住的戰(zhàn)栗,“那段時間顛倒山血氣沖天,殘肢斷臂數不勝數,傳聞那個女人并不是真正的人類,她是從地獄里逃亡人間的惡魔,以殺戮海賊為樂,以海賊的頭顱當做休憩之處,生食血肉果腹……”
“雖然我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從那個女人手底下僥幸逃過一命的海賊的描述中,那個女人就是所有海賊的噩夢!”洛克達斯情緒愈發(fā)激動,語氣又快又急,“根據其他幸存者的口述,即使能夠活著從那個女人的手中回來,但人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今后再也無法在海上生活,得了一種只要看見大海就會抓狂發(fā)瘋的疾??!”
洛克達斯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劇烈收縮,“據說,那個女人的耳目遍布世界各地,陸地的老鼠,天上的鳥禽或是海里的浮游生物,只要一有人談論她,她的爪牙就會給她報信,之后她就會聞聲前來將談論之人的頭顱一劍斬下!”
聞言,眾人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萊姆瓊斯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凝滯的寂靜,他默默舉手,看向身旁的伙伴們,“說實話……我也聽說過關于她的傳聞?!?/p>
“我也是……”
“我也?!?/p>
伙伴們紛紛附和,氣氛驀然凝滯變得沉寂起來,陰森、不安的情緒在眾人心頭縈繞。
封鎖的記憶之門緩慢打開一絲縫隙,滲出微弱的光亮。
香克斯好笑的問道:“真有那么恐怖嗎?”
洛克達斯點頭如搗蒜,鄭重回答:“很恐怖!”
可你們口中避之不及的恐怖傳說,卻是他拼盡全力也無法觸及的幻想。
這時,澄澈的夜空忽然烏云密布,夜風卷起冰涼的細雨灑在香克斯的臉上,驅散了因酒精而升起的醉意,手指無意識般的猛然收緊,指骨泛出微白,報紙上少女的照片因褶皺而變得扭曲。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被壓縮成如雨滴一般渺小的記憶,在這一刻被尖刺戳破,決堤般的潮水洶涌而至,洗刷著香克斯所有的神經,泛黃褪色的記憶被沖走厚重的塵埃,在眼前愈發(fā)清晰深刻。
香克斯依稀記得,初見米婭時,他與巴基正在清潔甲板。
他擰抹布時故意將臟水濺到巴基的身上,巴基瞬間暴跳如雷,舉起拳頭朝他揮去。香克斯一邊大笑著求饒,一邊捂著腦袋躲避巴基的拳頭。
午后悠閑的空氣中充斥著他歡快的笑聲以及巴基憤怒的叫喊,好不容易擦到反光的甲板又被他們印上了凌亂的腳印。
“我說你們……”雷利一手一個,將巴基和香克斯拎了起來,頭疼的說道:“好歹也等甲板上的水干了再打架吧?”
“是他!”巴基指著一臉無辜的香克斯,大聲告狀:“雷利副船長!是香克斯先朝我潑臟水,我才打他的!”
“真的是這樣嗎?”雷利看向香克斯。
香克斯眨巴著眼睛,“巴基,你在說什么?。课以趺绰牪欢??”
他最喜歡逗巴基玩,看他氣到跳腳又拿他無可奈何,最后只能無能狂怒的搞笑模樣。
“你!”巴基先是被香克斯厚顏無恥的行為震驚到表情空白一瞬,而后迅速反應過來。
“無恥!卑鄙!香克斯我與你勢不兩立,不共戴天!”巴基瘋狂揮打著手臂想去撕扯香克斯的厚臉皮。
香克斯輕松的抬手摁著巴基的腦袋,巴基奮力接近的手指始終觸碰不到他。
他抬頭,“雷利副船長!你看到了吧,巴基要打我!”
“我沒有!”巴基抓狂。
雷利:“……”
他長嘆一聲,無奈的將兩人分的更開了一些。
“噗哈哈哈哈哈!”耳邊傳來羅杰船長的極富感染力的歡快笑聲,香克斯應聲望去,就見羅杰船長正立在二樓的平臺上,故作一副老道成熟的模樣,食指豎起,左右晃動,“嘖嘖嘖,這樣不對哦。雷利,你對孩子們太嚴厲了?!?/p>
雷利抽了抽眼角,剛開口罵他幾句,就見羅杰驟然抬頭看向天空,眼睛一亮,興奮的揮著雙臂,“嘿!米婭中將!怎么有空來我這里玩?”
香克斯艱難的仰頭看去,被耀眼的陽光刺激到視線一黑,眼角滲出些許的淚水,他瞇著眼緩了一會兒才看清站在桅桿上的人影。
正值二十歲的米婭是一朵盛開到糜爛的花,悄無聲息的在香克斯的心底扎根。
純白的披風獵獵作響,肩上的流蘇在陽光下反射著細碎的流光,海風撩起一縷蜷曲的發(fā)絲拂過她絕美的臉龐,她面無表情的俯瞰著他們,眼眸像是一片幽深黑暗的沼澤,透不出一絲光芒。
神秘、強大、美麗。
這就是香克斯心中的米婭。
她的身上像是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引力,所到之處,目光總會不由自主的跟隨她。
沒等米婭回答,羅杰大手一揮,擅作主張的宣布:“既然米婭中將來了!我們來開場最盛大的歡迎宴會吧!”
甲板上懶散的眾人瞬間精神煥發(fā),歡呼雀躍,熱火朝天的擼起袖子著手準備宴會。
而此刻米婭的一句話,卻將氣氛降至冰點。
“你們被人跟蹤了?!?/p>
眾人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僵硬在原地,齊齊抬頭看向米婭。
“誒?是嗎?”羅杰驚訝的瞪大雙眼,“那可真是糟糕?!?/p>
米婭拔出腰間的銀色長劍,“我會幫你們解決?!?/p>
她看向羅杰,“我只是過來傳個話,你們按照現在的速度和方向再行駛四個小時就會見到一座島嶼,卡普會在那里等你?!?/p>
話音剛落,桅桿上身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緊接著,平靜的海平線從左至右,忽地升起十幾朵黑色的蘑菇云直沖天際,震天撼地的一連串爆炸聲穿透耳膜,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消失。
罡風四散,天地震變!
升騰的硝煙將萬物的色彩掩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蔚藍的海水逐漸被血色侵蝕,攻擊所產生的沖擊波卷起幾十米高的血浪,裹挾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向船身奔涌而來。
船員們被這猶如天災般的一幕驚到臉色煞白,在航海士吼到幾乎撕裂的嗓音中猛地驚醒,火燒屁股般跑去拉扯繚繩。
幾乎是在巨浪即將吞噬杰克遜號的瞬間,船身垂直擦過浪尖,有驚無險的躲過了這次危機。
被颶風攜帶而來的殘渣廢鐵如雨點般密集的落下,木質的地板頓時被砸出無數個小坑,黑灰與血跡掩蓋了甲板本身的色彩。
剛清潔好的甲板,這次是被徹底給毀了。
香克斯明顯感受到揪著他后領的大手因努力的壓制著怒火,而劇烈顫抖。
雷利沖著米婭的方向怒吼:“米婭!你這到底是在解決我們,還是在解決敵人啊!”
“好強!?。 卑突拥诫p眼放光,握著香克斯的肩膀瘋狂搖晃,“香克斯!你看到了嗎?以后我也要像她一樣強!”
“喂喂!香克斯!你是看傻了嗎?怎么不說話?”
眼前晃動的手指也無法拉回他的思緒,香克斯的瞳孔猛烈收縮,被這暴虐的破壞力震撼到失去言語。
對于香克斯的不理睬,巴基先是不爽的嘁了一聲,而后滿眼憧憬的遙望著狂暴肆虐的蘑菇云,驕傲的拍著胸脯說:“就這點小場面,香克斯你也能看傻,看來本巴基大爺才是最強的!你放心吧,等我成立了我自己的海賊團后,念著我們的舊情,本巴基大爺一定會罩著你的!”
航行四個小時之后,夜幕降臨,他們在島嶼上開起了歡快熱鬧的宴會。
米婭眾星捧月般被眾人圍在中間,羅杰與卡普各自攬著她一邊的肩膀,舉起酒杯與大家一同歡聲大笑,時不時刻意的朗聲感嘆酒水的美味,試圖將米婭杯中的橙汁換成烈酒。
米婭早已看穿兩人拙劣的演技并不打算戳破,在第十次要求出去透氣之時,再次被兩人強勢摁著肩膀死死壓在原地。
她徹底放棄掙扎,無奈的嘆息一聲,低頭呷了口橙汁。
再一次推開羅杰遞過來的酒,她眉頭緊鎖,眼神穿過人群,似乎是在尋找逃脫這場宴會的方法。
漫不經心的目光與香克斯好奇的視線相撞的那一刻,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血液好似被凝固一般變的粘稠冰冷,心跳如雷,掌心沁出濡濕的汗水。
他試圖表現的自然一些,但渾身僵硬的像塊石頭,就連挪動一下目光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但好在,米婭很快便移開了視線,香克斯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大口氣,擦掉額頭的汗珠,渾身濕透。
之后,宴會接近尾聲,在眾人橫七豎八的醉倒在地上說著含糊不清的夢話時,香克斯在一顆椰子樹下找到了雷利。
他席地而坐,手里攥著一支筆,在航海日志中緩慢書寫。
“有什么事嗎?”雷利疑惑的看向香克斯。
香克斯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止不住心底的欲望,問:“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米婭一樣強大?”
雷利感到意外,“你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
對啊,為什么呢?
香克斯也想這樣問自己。
九歲的香克斯還不明白與米婭眼神接觸的一剎那,心中那如羽毛輕撫般酥酥麻麻的悸動究竟是指向那種感情。
但此刻,香克斯將自己不敢靠近米婭的原因,歸結到了她與自己實力之間的差距。
猶如一條遙遠而浩瀚的星河,望一眼,就讓人心生絕望,止步于此。
但香克斯這人,從不缺少埋頭苦干的毅力以及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倔強。
“因為我想站在米婭身邊。”
香克斯就這樣坦誠的說出了心里話。
雷利先是一驚,而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愉悅而暢快。
雷利抹掉眼尾的淚花,“這恐怕是比找到最終之島還要困難的事情?!?/p>
他指了指香克斯,又豎起手指,指向夜空中的圓月,“你現在還小,見她猶如井底之蛙抬頭望月,可真當你長大之后,才能明白什么是螢火與皓月,蜉蝣撼樹,螳臂當車?!?/p>
“香克斯?!崩桌壑械墓夥e凝沉淀,深深的凝視著他,緩慢而又嚴肅的說:“強到米婭這種程度,已經不是努力能夠達到的結果,而是與生俱來的天賦?!?/p>
香克斯再次感受到了因弱小帶來的無力感將他緊緊包裹,他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著雷利的衣角。
“幫幫我?!?/p>
香克斯不愿放棄。
“我并不比她差?!彼壑虚W爍著堅定的光芒。
最后一次見米婭,是一個有著冰涼細雨的黃昏。
他吃了霸王餐,在店家瘋狂的咒罵中飛速逃竄,寧靜的街道被他鬧得雞飛狗跳,哀怨聲四起。
就在他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快要逃脫的時候,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從他的側面伸出,揪住了他的后領阻止他逃跑,香克斯奮力掙扎但也只是原地踏步。
“這個孩子欠了你們多少錢?”
頭頂傳來的熟悉且冷淡的嗓音讓香克斯停止了反抗,他緩緩抬頭,目光從她身后披著的正義披風緩慢向上,最終停在了她那張冷若冰霜的美麗臉龐。
似乎察覺到了香克斯打量的目光,米婭微微垂下那雙漆黑到毫無生機的眼眸,快速又不帶感情的斜了他一眼,那種孤傲又凜冽的眼神,就好似他與路邊的野狗并沒有分別。
她掏出一沓貝利,“這些夠嗎?”
店家雙目乍然一亮,欣喜若狂的接過貝利,一邊向后退,一邊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說歡迎下次再來。
她轉過身來,如同恩賜般將目光分給他半分。
“我記得你,羅杰船上的小鬼,好像是叫……香克斯?”
細雨順著冷風灑落在他的脖頸,順著鎖骨緩緩滑進衣衫,冰涼中帶著一絲癢意,心跳莫名變得紊亂起來。
香克斯按了按頭上的草帽,將神色掩蓋在陰影之下,聲音沉沉悶悶,“嗯,是我?!?/p>
“來羅格鎮(zhèn)干嘛?”
他與米婭輾轉來到了一家旅館,他正埋頭對著牛扒大快朵頤,大廳內人們嘈雜的交談聲與窗外的悶雷聲混雜在一起,模糊了米婭的話語。
香克斯從食物中抬起頭,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可愛的倉鼠。
他的臉頰上還粘著牛排殘渣,少年的五官青澀俊朗,此刻正懵懂的眨巴著眼睛望著她。
米婭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糾結之色,最終無奈的呼出一口氣,抬手將他臉頰上的殘渣擦掉。
隨著她的接近,香克斯先是聞到一縷淡淡的馨香,而后才是感知到指腹擦過臉龐的柔軟觸感。
他握著刀叉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藏在肋骨之下的心臟狂跳。
怕自己露出破綻,香克斯再次將臉埋進牛排里,不停的往嘴里塞肉塊,聲音模糊不清,“我來看羅杰船長……”
米婭將頭頂的軍帽取下放在桌面上,透過酒館昏黃的燈光偏頭看向窗外烏云密布下閃爍的雷電。
“看他做什么?被砍頭嗎?”
香克斯停止咀嚼,悶悶的恩了一聲。
“押送他來羅格鎮(zhèn)的是我?!泵讒I仰起頭,卷曲的黑色長發(fā)傾瀉而下,她疲倦的闔上雙目,“監(jiān)刑的也是我,放棄吧……沒人能從我的手里救下他?!闭f著,她自嘲般的笑了兩聲,“我現在倒是明白,為什么戰(zhàn)國指名道姓一定要我來當執(zhí)行官了?!?/p>
她的嗓音冰冷至極,好似死神宣判最后的結局,“羅杰他……死定了?!?/p>
香克斯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大廳內酒精與肉香交融的空氣在這一刻粘稠到令人窒息,咽下的食物攪動胃酸翻涌沸騰,一股難抑的抽疼自胃部緩緩蔓延至全身。
香克斯不斷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一定是因為太餓了才會胃疼,只要吃飽了就沒事了。
……是的,只要吃飽了就會好起來的。
于是他機械般的往嘴里塞食物,胃里的食物越積越多,他開始反胃,扶著桌角埋頭干嘔,臉色漲的通紅,細密的汗水劃過臉頰,額角暴起的青筋猙獰可怖。
但他卻感覺好似不夠,遠遠不能夠壓制那股滅頂般的悲傷。香克斯虛弱的從桌角下抬起頭,抓起刀叉繼續(xù)往嘴里塞東西。
米婭嘖了一聲,揮手直接將他的餐具打翻在地板上,鐵器砸在木板的刺耳聲響瞬間淹沒在驟然轟炸的雷聲中。
“吃不下了就別吃,沒人逼你?!?/p>
香克斯低著頭,垂下的鮮紅色發(fā)絲模糊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悲痛之色。
米婭面對香克斯的沉默,頗感頭疼的揉了揉眉心,轉移話題,“有地方住嗎?”
“沒有?!毕憧怂沟纳ひ魩е晃杆岣g過的沙啞。
“那你打算怎么辦?”
香克斯眼神飄忽,帶著一絲局促,“就……隨便找個角落或者樹,湊合過一晚。”
說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響,窗外下起傾盆大雨,狂風裹挾著豆大的雨珠拍打在玻璃窗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米婭短促的嗤笑了一聲,眉梢微挑,“這種天氣……你確定?”
香克斯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我……我不確定?!?/p>
米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音愉悅輕快,她起身將軍帽戴回頭上,“吃飽了就跟我來吧,我在這家旅館訂了間單人房?!?/p>
“為什么不是雙人房?”香克斯腦子一抽忽然問道。
米婭上樓梯的腳步一頓,扭頭看向他,“因為本來是給我自己住的,看在羅杰的份上,讓給你了?!?/p>
香克斯追上去,“那你呢?你讓給我了,你住哪里?”
米婭用鑰匙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玻璃窗外陰沉漆黑的雨夜。
濃云中閃爍的電光一瞬照亮了房間,而在下一刻又恢復黑暗。
米婭打開燈,側過身讓香克斯進屋,指著床邊的單人床說,“你睡這里。”
“而我……”米婭關上房門,靠著墻壁席地而坐,將腰間德慈悲取下環(huán)抱在胸前,“就睡這里。”
香克斯一屁股坐上床褥,松軟的觸感讓他身形搖晃險些被彈出去,他像是發(fā)現新玩具的小孩,興致滿滿的縱身一跳,蹦進蓬松的床,手里抓著被子的一角左右來回滾動將自己裹成一長條壽司,弓起腰身像條毛毛蟲一樣蠕動,嘴里不時發(fā)出興奮的歡呼與爽朗的笑聲。
米婭:“……”
拳頭硬了!
她起身一拳錘在他的頭頂,“安靜一點讓我過完劇情行不行!我明天還要早起上早八,你給我太平一點乖乖睡覺!”
香克斯痛到小聲嗷了一下,雖然聽不懂米婭說的話,但還是從蓬松柔軟的被子里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憤怒到面目猙獰的米婭,囁嚅道:“抱歉,我會安靜的。”
“真是的……最煩帶小孩了?!泵讒I氣鼓鼓的抱怨著,沒好氣的吼了一句“睡覺!”,而后啪的一聲將燈關掉。
香克斯側臉貼著枕頭,視野內皆是一片濃黑,聽覺與嗅覺在這一刻變得敏感起來,耳邊傳來因走動時摩擦衣物傳來的悉悉索索聲以及逐漸遠離的沉穩(wěn)腳步聲。
她又回到了墻角處。
香克斯借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電光看清了此刻的米婭。
她身上穿著潔白的海軍制服,軍帽被她取下放在地板上,那雙如秋潭般刺骨冰冷的眼眸正緊閉著,根根分明的長睫在臉頰下投下一小片的灰色陰影,呼吸平緩而綿長,好似是睡著了。
“轟——?。 ?/p>
雷聲響徹云霄,好似要將天地撕裂開來,從窗戶縫隙內鉆入的呼嘯風聲愈發(fā)的尖利刺耳。
在這樣一個恐怖的暴風雨夜中,總是會勾起人們心中的不安以及恐懼,情不自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香克斯的腦子內像是走馬燈般閃過許多回憶,他想起了每一次與巴基因一件小事而爭吵到面紅耳赤的畫面,在杰克遜號上清潔甲板揮汗如雨的每一個清晨,以及在雷利副船長的魔鬼訓練下的悲慘哀嚎……
他那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呢?
哦……他想起來了。
他想時間再快一點,他再長大一點,這樣他就能與巴基分開,再也不用每日與他爭鋒相對。
他會組建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海賊團,那樣他就不用日復一日的枯燥的擦拭甲板,也不用在雷利的恐怖陰影下茍延殘喘。
然后,他會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大海賊展開殊死搏斗,吸取經驗逐步成長到與米婭并肩的高度,他就能夠名正言順的站在她的身邊。
可當真到這一天時,香克斯反而覺得那些曾經無法忍受的事情,在此刻都變得溫馨美好起來,如果能繼續(xù)跟著羅杰船長在海上冒險,就算與巴基吵到天翻地覆七竅流血,把甲板擦出個洞或者累死在雷利的訓練之下又何妨……
即使不能堂堂正正的與米婭在一起,他也可以死皮賴臉的倒貼她啊。
“轟——!!”
又是一聲咆哮般的震雷。
香克斯的眼角劃過一滴淚水,順著臉龐融進了枕頭,氤開一小片水痕。
“我害怕。”
在黑暗中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音都會顯得格外吵鬧。
米婭平緩的呼吸亂了節(jié)奏,沉默良久,似乎是打算裝作沒聽見,但最終還是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嘴里不饒人的抱怨著這輩子最討厭小孩之類的話,但身體卻格外誠實的向他走來。
“這樣行了嗎?”
米婭沒有上床,而是背對著他,倚靠著床腳,坐在地板上,手臂依舊懷抱著慈悲。
她即使是休息,也隨時保持著警惕,劍不離手。
“不準再吵了,這一次我是真的要睡了。”
米婭此刻的距離與他極近,近到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她濃密而卷曲的長發(fā)。
輕緩綿長的呼吸聲再次涌入耳腔,香克斯的心止不住的狂跳,他緩緩伸出輕微顫抖的食指,帶著一種隱秘的渴望,碰到了她的一縷發(fā)絲。
他將發(fā)絲捻在指腹之間緩慢摩挲,腦內閃過一絲繾綣纏綿的幻想。
他貪婪的想要更多。
香克斯放輕動作撐起上半身坐起來,左手小心翼翼的挽起她的長發(fā),發(fā)絲上殘余的香氣隨著他的動作飄蕩在空氣中,絲絲縷縷沁入鼻腔,勾起心底一股股如潮水般洶涌的悸動。
雨漸漸停了,烏云隨風飄散露出靜謐冷淡的月光。
香克斯借著朦朧的銀光,俯身向她貼近,下巴輕輕的抵在她的鎖骨上,只要他一偏頭,就能看見她脖頸處細小柔軟的絨毛,臉頰上的肌膚紋理清晰可見,白中透著一股柔軟的粉,竟有種如奶油一般嫩滑的質地。
鼻翼間縈繞的香氣愈發(fā)濃郁,他克制著自己的呼吸,想要更深刻的記住她身上的香味,但又怕自己的呼吸聲驚醒她。
香克斯將臉頰貼在她的肩膀上,睫毛微微下垂遮住眼中逐漸浮現而出的脆弱之色,肌膚相觸交融的溫度使他這一路忐忑不安的心在這一刻才徹底平靜下來。
他緩緩閉上雙眼,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
就任性這一次,就這樣肆無忌憚的依靠著她,貪婪的呼吸著她身上的香氣,汲取她身上令他渴求的溫暖。
就這一會兒,就這片刻,觸碰他深藏在心底隱秘角落的向往與幻想。
米婭。
那個第二日醒來,無法追逐捕捉只可仰望的遙遠而冷淡的月亮……
翌日,行刑結束之后,香克斯是在陰暗隱蔽的巷口發(fā)現米婭的。
陰雨綿綿之下,潮濕的空氣混雜著鐵銹以及泥土的氣息。
她依靠著石墻,彎起一條腿抵著墻壁,正若有所思的盯著手中的軍帽發(fā)呆。
她身上筆挺整潔的海軍制服經過一夜也沒有一絲褶皺。
香克斯忽然想起來,從認識她到現在,她好似是有強迫癥般總是將軍裝穿的一絲不茍,扣子系上最后一顆將鎖骨處的惑人風光遮的嚴嚴實實,袖口的角度像是量過般筆直,就連領帶也熨燙到服貼。
她應該非常熱愛自己貫徹的正義。
除此之外,香克斯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他用手背胡亂的擦掉臉頰上殘留的淚痕,跑到她身前停下。
還沒等他開口,米婭便自言自語般的低喃:“我向戰(zhàn)國遞交了辭呈,按照當初簽訂的工作合同,我只要再過一個月,就不再是海軍了?!?/p>
香克斯瞳孔微震,難以置信。
米婭嘴角微揚,帶著一絲難掩的欣喜,她抬頭享受著雨絲灑落在臉龐上的涼意。
“終于……”她感嘆著,“可以自由啦?!?/p>
她,不自由?
香克斯不解,他開口問道:“我要組建一個屬于我自己的海賊團,米婭,你要加入我嗎?”
天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敢說出這一句話。
一直到現在,香克斯都深刻的記得他當時緊張到小腿顫抖的酸軟感。
“海賊?”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米婭愉悅的笑出聲,“也許會有那么一天吧,但不是現在……或許是在某一個將來,我會想試試海賊到底與海軍有什么不同?!?/p>
“我能跟你一起走嗎?”香克斯?jié)M目期待。
米婭冷酷拒絕:“不行?!?/p>
“好吧……”香克斯失落的聳拉著腦袋,又問:“那你接下來要去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泵讒I輕搖頭,抖落附在發(fā)絲上的雨水,“我要好好休息一下?!?/p>
香克斯緊抿嘴唇,沉默許久。細雨浸濕了他的衣衫,刺骨的冷意使得他渾身僵硬,開口的嗓音沙啞顫抖,“那我……以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不知道?!泵讒I將軍帽帶回頭頂,軍靴踏在青苔磚石上發(fā)出清脆聲響,聲音虛無縹緲,“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她的身影在如珠鏈般綿密的細雨中逐漸遠去,自磚石蒸騰而起的水霧模糊了前方的道路,融化了她印著正義的潔白披風。
“不要期待與任何人的相遇,命運將我們推向哪里,我們便在何處生根?!?/p>
最后,她留下這句話,逐漸在他的記憶中褪色,沉沒于洶涌而至,波瀾壯觀的未來中。
那魂牽夢繞的香氣他再也無法記起,就連他曾經在夢中眷戀過的模樣也只能靠那張泛黃的舊照片重現。
香克斯曾以為米婭不過是他年輕時美好的愿望,雖然每一次不經意的想起,都會撩起些許波動,但與自己精彩紛呈,充斥著神秘與冒險的未來相比卻也只是滄海一粟,渺小到不值一提。
可當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時,那些深藏在心底沉寂許久的執(zhí)念在這一刻將平靜的海面攪得風起云涌,久久不能平息。
“哈哈哈哈哈!”香克斯在米霍克古怪的眼神下仰頭暢快笑出聲。
細雨蒙蒙,他的眼角閃過一抹白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花。
“是嗎?我倒是挺期待見到她的?!毕憧怂惯@樣說道。
——“命運將我們推向哪里,我們便在何處生根?!?/p>
他再次記起了她的聲音,她的氣味,她的模樣。
命運,再次眷顧于他,將他遠去的幻想再次推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