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槐葉篩碎晨光時,李少卿牽著汗血寶馬穿過朱雀街。月白錦袍染著西北風(fēng)沙,腰間玉牌還沾著半片匪首的衣襟——三日前他率金吾衛(wèi)伏擊流寇,袖中短刀入肉的悶響混著駝鈴聲,此刻還在耳畔晃蕩。巷口賣杏花的小姑娘見他皺眉,怯生生遞來枝花:“李少卿,這花可香?”他摸了摸錢袋,卻摸出把帶血的匕首,小姑娘“呀”一聲跑開,發(fā)間銀鈴撞碎滿街蟬鳴。
剛到御史府角門,周清瑤的軟轎便攔在面前。她穿著新制的桃紅色襦裙,鬢邊珍珠步搖隨轎簾掀開輕顫:“表哥今日休沐,不如我們?nèi)ソ嫌瓮姘?。”轎夫抬著鎏金小幾,上面擺著李少卿愛吃的糖蒸酥酪。他解下腰間玉牌丟給守衛(wèi),指腹蹭過牌面刻的“明察”二字——那是林月兒送的平安符,去年他去北疆時,她在城隍廟跪了整夜求的。
“你叫下人陪你去吧,我今日有約了?!彼_要走,靴底的沙土蹭過青石板。周清瑤忽然拔高聲調(diào):“表哥,父親今天去為我請皇上賜婚了?!痹捯粑绰?,檐角銅鈴被風(fēng)撞得叮當(dāng)響,有片柳絮落在她胭脂盒上,像誰不小心沾了點(diǎn)薄粉。李少卿頓住腳步,目光掃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周府祖?zhèn)鞯钠魑?,水頭瑩潤,在日光下泛著冷綠。
“那恭喜你了?!彼曇舻孟癖瓫鐾傅牟?,轉(zhuǎn)身時衣擺掃過轎桿。周清瑤攥緊帕子,繡著并蒂蓮的緞面被指甲戳出褶皺:“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這新郎是誰?”“不想。”李少卿頭也不回,靴跟敲在石板上,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她望著他背影,忽然笑出聲:“李少卿,過了今天你就是我的夫君了,誰都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轎簾落下時,她指尖撫過袖中明黃的婚書,鎏金印泥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林月兒正在藥廬曬陳皮,聽見院門響時,指尖的陳皮突然掉在地上。李少卿的衣袍沾著雨星子,發(fā)梢還滴著水——他竟從正午等到申時,直到天邊滾來墨云?!敖袢兆ツ橇骺?,他藏在烽燧里放冷箭……”他抬手要碰她發(fā)間的木樨花,卻在指尖觸到花瓣時猛地縮回,掌心的血痂蹭過袖口,“月兒,我要娶你?!?/p>
搗藥杵“當(dāng)啷”落地,驚得藥廬梁上的葫蘆晃了晃。林月兒望著他眼底的血絲,想起昨夜替西洲補(bǔ)課時,聽見街角婦人嚼舌根:“李少卿與周家小姐自小定下的親事,哪容得什么孤女插足。”她彎腰去撿陳皮,指甲掐進(jìn)掌心:“不可?!薄盀槭裁??”李少卿往前半步,腰間“明察”玉牌穗子掃過她裙角,“你知道我不喜歡溫憐,我……”
“溫姑娘喜歡你。”她打斷他,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綢緞,“我不能跟你成親。”“我只喜歡你!”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明明也……”“我從未喜歡過你!”林月兒猛地抽回手,木樨花落在藥碾子里,被碾成碎末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心跳得震耳欲聾。院外驚雷炸響,雨點(diǎn)噼里啪啦砸在青瓦上,李少卿的臉隱在陰影里,唯有喉結(jié)滾動著,像困在井里的月亮。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彼D(zhuǎn)身時,發(fā)間木樨花落進(jìn)他掌心。李少卿望著那點(diǎn)殘紅,忽然想起北疆的胡楊——風(fēng)卷著黃沙撲來的時候,胡楊也是這樣,把最后一片葉子攥在枝頭,直到碎成齏粉。雨越下越大,他走到巷口時,全身都濕透了,忽然有個賣油紙傘的小童追上來:“少卿大人,買把傘吧!”他摸出銀子,卻看見傘面上繪著并蒂蓮,猛地捏皺了傘面。
周清瑤站在御史府門樓里,望著李少卿在雨里踉蹌的背影,指尖的鎏金護(hù)甲輕輕劃過婚書。遠(yuǎn)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干物燥”的喊聲混著雨聲,她忽然輕笑出聲。而巷尾的藥廬里,林月兒望著窗外暴雨,指尖撫過案頭未寫完的信——墨跡被潮氣暈開,“珍重”二字洇成兩片模糊的云,像她此刻揉碎在掌心里的,說不出口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