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妻子神色郁郁，喬楚生借著白幼寧和路垚打鬧的間隙，不動聲色地湊到她耳畔。溫?zé)岬暮粑鬟^耳垂，他壓低聲音道："走，我?guī)闳グ贅烽T散心。"

指尖輕輕摩挲著妻子微涼的掌心，喬楚生想起這些年帶她出入風(fēng)月場所的往事。長三堂的脂粉香，百樂門的霓虹燈，這些旁人眼里紙醉金迷的地方，于他們而言卻另有一番意味。

當(dāng)年白啟禮帶回外室時，白幼安表面云淡風(fēng)輕，暗地里卻將滬上所有歡場都布下了棋子。起初只是為盯著父親的行蹤，誰知那些鶯鶯燕燕間流動的秘聞，漸漸織成了一張龐大的情報網(wǎng)。后來這網(wǎng)絡(luò)經(jīng)她默許，成了白幼寧獲取消息的重要渠道。

坊間傳聞喬四爺婚后忌憚岳父，再不敢踏足風(fēng)月場，卻不知他當(dāng)年流連秦樓楚館，多半是為給身后那個"小廝"打掩護(hù)。

想起妻子十三四歲時扮作跟班的樣子，喬楚生眼底泛起笑意——緞子似的長發(fā)被藏在補(bǔ)丁帽里，錦繡旗袍換成粗布短打，偏生那雙靈動的眼睛藏不住，總要他時時擋著才不露破綻。

有時她不便現(xiàn)身，他就得替她傳遞消息。賭坊的暗門，舞廳的后巷，不知多少次借著尋歡作樂的名頭辦正事。

久而久之，"喬四爺風(fēng)流"的名聲傳遍上海灘，這黑鍋他背得心甘情愿。畢竟在幫派里立足，總得沾些嗜好，這誤會反倒成了最好的掩護(hù)。

"想什么呢？"妻子突然捏他手指。喬楚生回神，見她眼角彎起熟悉的弧度，便知道百樂門的主意正合心意。他笑著將人往懷里帶了帶，大衣裹著兩人穿過弄堂。

十里洋場的燈火在前方明明滅滅，照見地上依偎的身影，像許多年前那個跟在"浪蕩子"身后的小尾巴，終于能光明正大挽住他的手臂。

……

百樂門的霓虹漸暗，喬楚生將西裝外套披在妻子肩頭，絲綢里襯還殘留著體溫。他低頭系扣子時，指尖擦過她頸側(cè)，惹得白幼安輕輕一顫。

"去香滿樓吃碗蟹粉小餛飩？"他話音未落，街頭突然傳來"咣當(dāng)"巨響。

只見路垚連人帶摩托撞上路燈桿，車頭歪成詭異的角度。白幼安攏著寬大的西裝袖口輕笑："呀，這下可疼了。"

喬楚生攬著妻子走近，月光把三人影子拉得老長。他彎腰撿起被撞飛的長凳，撣凈灰塵才讓白幼安坐下："路先生，沒摔散架吧？"

"你這車..."路垚齜牙咧嘴爬起來，突然指著遠(yuǎn)處大喊："薩利姆！"見喬楚生不為所動，他急得直跺腳："這次真沒騙你！"

白幼安忽然拽住丈夫袖口。順著她目光望去，薩利姆果然帶著盧阿斗匆匆趕來。印度巡捕的包頭巾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探長，長三堂出了命案。"

"瑤琴姑娘房里的客人..."盧阿斗話到一半，喬楚生與白幼安異口同聲："瑤琴？"

路垚趁機(jī)往摩托后躲："我得去警局自首，無證駕駛..."

"八十大洋。"白幼安突然伸出纖纖玉指，"外加不追究你偷開楚生摩托車的事。"見路垚瞪圓眼睛，她俯身湊近，發(fā)間茉莉香若有若無："瑤琴膽子比兔子還小，這會兒肯定嚇壞了。"

喬楚生突然將妻子往身后帶了帶，皺眉道："阿斗先送..."

"四哥～"白幼安指尖點在他唇上，尾音轉(zhuǎn)著嬌嗔的彎。月光描摹著她睫毛投下的陰影，晃得喬楚生心尖發(fā)軟。他終究敗下陣來，低頭吻了吻她指尖："要是見著血害怕..."

"知道啦。"白幼安笑著抽回手，卻被他順勢十指相扣。她踮腳湊近丈夫耳畔："當(dāng)年我扮小廝跟你逛窯子時，什么場面沒見過？"

路垚在一旁夸張地捂眼睛："兩位，尸體都要涼透了！"

夜風(fēng)卷著黃包車的鈴鐺聲遠(yuǎn)去，喬楚生的西裝外套依然裹在白幼安身上，袖口金線刺繡映著月光，像纏繞著一段鎏金的往事。

……

瑤琴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眼眶泛紅："楚生哥，二小姐……"??

白幼安輕輕坐到她身旁，攬住她的肩膀，指尖安撫地拍了拍："好啦，別怕，你楚生哥帶了位高手來，英國康橋大學(xué)的高材生，破案最在行。"明明年紀(jì)最小，可她的嗓音溫軟卻堅定，莫名讓人心安。??

瑤琴握緊她的手，勉強(qiáng)笑了笑："二小姐的話，我自然是信的。"頓了頓，她又勸道："只是這里剛死了人，血腥氣重，晦氣得很，二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若是夜里做了噩夢，倒成了我的罪過了。"??

白幼安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她向來欣賞這些在亂世里掙扎求生的姑娘，旁人嫌她們低賤，可她卻覺得她們比誰都堅韌。若不是世道艱難，誰愿意做這行當(dāng)？??

"楚生哥，"瑤琴轉(zhuǎn)向喬楚生，語氣略帶責(zé)備，"二小姐金尊玉貴的，怎么能讓她來這種地方？您也太不會疼人了。"??

喬楚生被說得一愣，心里直喊冤——明明是自家夫人執(zhí)意要來，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不是？可當(dāng)著瑤琴的面，他也不敢反駁，只能低聲道："夫人，我讓人送你回去。"??

白幼安嘆了口氣，終于點頭："好。"她站起身，順手替他理了理微皺的衣襟，"你在這兒辦案，讓薩利姆送我回去就行。"??

……??

夜色沉沉，轎車駛回小洋樓。薩利姆將她送到門口便告辭離去。??

白幼安緩步上樓，徑直走向書房。這里沒有傭人，只有她自己。??

"白小姐！"一道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您一定要讓徐麟給我償命！否則我死不瞑目！"??

她抬眼，一個面色慘白的男鬼飄在半空，頭頂血紅的"孽"字觸目驚心，烏黑的眼眶里翻涌著怨毒。他自打她在長三堂現(xiàn)身，就被引魂鈴引來，一路糾纏不休。??

白幼安揉了揉太陽穴，指尖輕輕撥弄腕間的銀鈴："我說了，我只是個擺渡人，不管陽間恩怨。你要報仇，找判官去。"??

"擺渡人？"陳廣之陰森森地笑了，"那不就是鬼差？你能勾魂索命！我要他死！"??

她終于不耐煩了，指尖一翻，一朵血色曼珠沙華在掌心綻開："冥府路遠(yuǎn)，自己走吧。"??

紅光閃過，鬼影消散。??

書房終于恢復(fù)了寂靜。白幼安長舒一口氣，倚進(jìn)沙發(fā)里，喃喃自語："這差事，真是越來越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