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濕氣漫進教室時，蘇念安正對著數(shù)學卷子發(fā)呆。窗外的香樟樹被風吹得簌簌響，她咬著筆桿數(shù)檐角滴落的雨珠，直到前排突然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響。

「周硯舟，換座位?！估习嗟穆曇艋熘曷曉蚁聛怼ＬK念安慌忙坐直身子，看見那個總被點名的男生正慢悠悠起身。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永遠松著，露出冷白的鎖骨，發(fā)梢還沾著未干的雨水，在日光燈下泛著深棕光澤。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周硯舟。傳聞他打架、翹課、數(shù)學考滿分卻從不交作業(yè)，是年級聞名的「刺頭」。此刻他抱著課本經過她的課桌，袖口掃過她的鉛筆盒，橡皮「啪嗒」掉進抽屜縫。蘇念安彎腰去撿，瞥見他帆布鞋側沾著的泥點，像朵開敗的小蒼蘭。

「坐這兒?！估习嘀钢K念安斜前方的空位。周硯舟把書包甩在桌上，金屬拉鏈在寂靜的教室格外刺耳。他掏出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封面用黑筆寫著「解題集」三個字，邊緣卷得發(fā)毛。蘇念安注意到他翻頁時指尖泛白，指節(jié)上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條蜷著的小蠶。

數(shù)學課講到函數(shù)圖像，蘇念安的鉛筆突然斷芯。她翻找筆袋時，周硯舟忽然推來支自動鉛筆，鉛芯已經替她安好。她怔了怔，抬頭撞上他側轉的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唇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謝、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周硯舟沒說話，轉著筆在草稿紙上畫圈，墨跡漸漸暈成深色的漩渦。蘇念安低頭做題，發(fā)現(xiàn)他的草稿紙邊緣寫著些奇怪的公式，還有行用鉛筆劃掉的字：「雨珠下落加速度與空氣阻力的關系」。

午休時暴雨突至。蘇念安望著走廊外連成線的雨幕，摸了摸書包側袋里的折疊傘。她剛邁出半步，就看見周硯舟單手插兜沖進雨里，黑色衛(wèi)衣很快被澆透，貼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她鬼使神差地跟到屋檐下，看他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站定，仰頭接住從樹葉間隙漏下的雨滴。

「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蓋過雨聲，「會感冒的！」

周硯舟回頭，發(fā)梢滴下的水珠砸在鎖骨上，順著脖頸滑進衣領。他抹了把臉，忽然露出頑劣的笑：「蘇念安，數(shù)學委員？」

她攥緊傘柄點頭，才想起自己從沒和他說過話。他晃了晃手里的東西，她這才看清是臺老舊的數(shù)碼相機，鏡頭蓋掛著磨損的紅繩：「幫我個忙？」

十分鐘后，兩人躲在實驗樓的屋檐下。周硯舟把相機塞給她，自己退到雨里張開雙臂。香樟樹在風里劇烈搖晃，雨珠從他指縫間墜落，在鏡頭里形成細密的銀線。蘇念安屏住呼吸按下快門，液晶屏上定格下他仰起的臉——睫毛微顫，水珠順著下頜滑落，嘴角揚起的弧度像道溫柔的閃電。

「拍好了嗎？」他跑回來，發(fā)梢滴下的水落在她手背上。相機里存著幾十張雨景：積水上的漣漪、懸在葉尖的水珠、被雨打歪的小雛菊。蘇念安翻到最后一張，發(fā)現(xiàn)是自己舉著傘的倒影，在他相機鏡頭的反光里，像浸在水潭里的月亮。

「你拍這些做什么？」她遞回相機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繭。

「寫小說?！顾α怂癜l(fā)，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主角是個能看見雨里藏著的時間碎片的人?！?/p>

上課鈴突然響起。周硯舟把筆記本塞進書包，轉身時忽然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隔著課桌拋給她。蘇念安慌忙接住，糖紙在掌心沙沙作響，是她最愛的荔枝味。

整個下午，她都能聞到前排傳來的皂角香，混著雨水和青草氣息。臨放學時，暴雨終于停了，夕陽從云層里漏出橘色光斑。蘇念安收拾書包時，發(fā)現(xiàn)自動鉛筆下壓著張紙條，字跡力透紙背，帶著草稿紙上未干的鉛筆灰：

「雨停了，但屋檐下的積水里，還藏著十七顆沒來得及融化的雨珠。」

她攥著紙條走到操場，看見周硯舟站在香樟樹下，正對著天邊的火燒云拍照。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落在潮濕的草地上，像幅未干的水彩畫。蘇念安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糖紙在晚風里輕輕作響，遠處傳來歸鳥的啼鳴，而雨季的第一場暗戀，正像破土的嫩芽，在潮濕的心底悄悄舒展葉片。

（第一章完）

下章可圍繞「相機與秘密」展開：蘇念安發(fā)現(xiàn)周硯舟鏡頭里藏著她未曾注意的校園角落，而他筆記本里的小說情節(jié)，似乎在預言即將發(fā)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