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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日,距巡兵強(qiáng)闖酒肆已過去三天有余。
在此期間,桉歆從未踏出小院半步,每日的吃食皆是由曹恩齊親自帶來,又親自盯著她吃完,直到如血?dú)堦柸炯t半邊天,才不得不離開。
許桉歆并非未曾想過離開,奈何曹恩齊看的緊,每日離開時都會將那大門鎖緊。院墻又高,她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
這樣一呆就是三日。
聽聞,那天錦衣衛(wèi)指揮使帶人來,氣勢洶洶,砸碎了不少茶盞,更是揮劍振袖,驚的檐下銅鈴亂響,卻未傷中一人一物。唯一崴了腳的店小二,也是逃跑時不慎摔出來的。
那日,掌柜的三行兩語將領(lǐng)率姓石的大人糊弄過去。宮里當(dāng)值的素日里何等精明,怕是早瞧出了端倪,卻未過多計(jì)較。率人上了二樓閑轉(zhuǎn)一圈,待曹恩齊與許桉歆離開的盞茶功夫,也離去了罷。
看的大家皆是愕然,摸不清頭緒。
近幾日,酒肆照常敞開門攬客,男伶女優(yōu)笑臉相迎,似是將那檔子事忘的一干二凈。然只有自家人整日懸心吊膽,夜里閉店后總要反復(fù)拴緊門窗,生怕那宮兵去了又回。
許桉歆掌柜的……可曾有吩咐?
許桉歆垂眸,愧疚之色直達(dá)眼底。
曹恩齊有。
曹恩齊掌柜的說,叫你好生照顧自己。我們不在你身邊,我亦難常來,定要事事當(dāng)心。
“亦難常來”?也不知是哪般人物,每日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的來,一坐便是約么半晌的光景,不知情的還以為這人有多閑得慌。
許桉歆那……其他的呢?
曹恩齊沒了。
許桉歆罷了。
桉歆起身,走向房間一側(cè)。
掌柜的越是這般溫言寬慰,許桉歆越是那般內(nèi)疚之深。這檔子禍?zhǔn)乱蛩?,平白無故叫酒肆招了無關(guān)的麻煩,偏偏掌柜的還將她安置在此,每日好生照顧,生怕她受了半點(diǎn)委屈。
想著,桉歆眼尾蔓上三分緋色。她怔怔的望向窗外,不語。
曹恩齊桉桉,你別自責(zé),這事本就與你無干。
曹恩齊你在此處安心住著,待這陣風(fēng)波消停了,我們便接你回去。這幾日嘟嘟天天念叨你的來著,小慫也說,饞你做的杏花酥了。
曹恩齊悉心安慰,雖知這些話不過是檐下風(fēng),吹散不了什么。
自那日起,酒肆上下無人不知許桉歆來歷不俗,卻無一人冷眼相對。廚娘每日變著法子的做她愛吃的菜,掃灑的小丫頭每日卯時三刻去她的屋細(xì)細(xì)擦拭。
掌柜的更不必說。她本就是個精明的,自許桉歆被人送來酒肆?xí)r,或許便瞧出了她的不一般??蓛奢d春秋更迭,從未待她半分不薄……
曹恩齊倚著藤椅坐下,指尖輕叩椅把。許桉歆立在窗前,素色長裙被風(fēng)吹起半幅。四下無聲,唯有那薄荷盆栽的影子,從她裙身挪至他腳邊,最終消散于夕陽。
又是一日。
……
四月三十日,曹恩齊沒來。
巳時三刻,陽光早已刺眼,立在頭頂斜斜的切著窗欞。往日,三個時辰前,曹恩齊必出現(xiàn)在此,提著吃食和點(diǎn)心出現(xiàn)在院中。
許桉歆在房里四處走著,時間越是久,便越是不安。
許桉歆怎么會……大概是有事耽擱了罷。
許桉歆或許,只是太忙了。
她向自己寬慰,可指尖止不住的發(fā)涼。案頭拿百合香餅染至三寸時,她忽然撞翻了藤椅,急速往外院走去。今日天陰風(fēng)涼,凍的人打顫。
許桉歆顧不上寒,朝那褪了色的朱漆大門而去,指尖在銅環(huán)上狠命搖晃,鎖鏈在門縫里吱呀呀的響。
許桉歆恩……恩齊!
倏的,恐懼自心口蔓延全身,少女踉蹌,雙腿軟的止不住打顫,強(qiáng)撐著副瘦弱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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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來的突然。
今日卯時,晨光初曦。曹恩齊將半塊芝麻糖塞進(jìn)袖口,未來得及走出酒肆大院,便眼見著烏泱泱二十余命魚貫而入,將酒肆圍的水泄不通。
同前幾日一樣猝不及防。
靴底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混著刀劍剮蹭聲,任誰聽著都在發(fā)抖。掌柜的撥算盤的手指一顫,眼看著官兵踢翻醋壇,深褐色液體流的滿地。
酒肆驟然炸開了鍋。
為首的依舊是老熟人,那石姓的大人,前陣子新立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
石凱掌柜的,好些日不見。
石凱斜倚在門框與掌柜的寒暄,似笑非笑的挑眉。
石凱不知,許姑娘過的舒坦?
“哪有什么許姑娘?小店里早沒這號人物了?!?/p>
“大人們今日可是來吃酒的?小女必好生招待,快快落座?!?/p>
掌柜笑的僵硬,上前將人往那座上引。
石凱今日沒心情,帶任務(wù)的。
石凱倒是斂了笑容,出言了當(dāng)直接,掌柜的手心冰涼,險些失態(tài)。
“大人,那您此次來……”
石凱我找許桉歆。
“大人……”
石凱許桉歆就在你這。
石凱出言篤定。
掌柜的臉色煞白,指尖狠狠掐進(jìn)掌心。她早料到次日,可未曾覺著來的如此之快。
她是這家酒肆的老板,許桉歆是她的人。
“官爺要帶人。”
她忽然跨前半步,算盤珠子在掌心碾出細(xì)響。
“小女不得不放。但要拿人,總要有個由頭。若無憑無據(jù),那便從小女尸體上跨過去先?!?/p>
掌柜的目光凜冽。二十余柄刀劍晃著冷芒,卻映不碎她眼底燒著的火。
陳怡馨掌柜的!
突兀的一嗓。
陳怡馨攥著裙擺跌跌撞撞沖下樓梯,疾步去到掌柜的身邊,身后跟著的是未來得及出門的曹恩齊。
曹恩齊退后。
曹恩齊手背青筋暴起,盯著官兵腰間環(huán)首刀泛出的冷光。他大步跨上前,左手將掌柜的往身后一帶,右手更是將陳怡馨擋的死死的。
石凱卻忽然撫掌輕笑。
石凱公子小姐們不必驚慌。石某為何拿人?豈會無故生事端?
他揮揮衣袖,示意隨從一官兵上前,將手中不知何物的卷軸交遞至他手中。
石凱指尖掠過卷軸封口的火漆印,將那絹帛展開。
石凱太子殿下昨日親自研磨,寫下聘書,這“鸞鳳和鳴”四字是,每筆都蘸了三次徽墨。今日,一早便遣我來,將這紙婚書交由許小姐——
石凱太子心悅與許小姐,正式向許小姐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