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后第三日,阮清弦抱著一摞醫(yī)經撞開徵宮偏殿的門時,正看見宮遠徵伏在案上打盹,發(fā)間鈴鐺歪成一團,墨跡在袖口暈出深淺不一的藥草圖譜。
她放輕腳步湊近,指尖剛要替他拂開垂落的碎發(fā),少年突然驚醒,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吵醒你了?” 阮清弦晃了晃手中的《千金方》,書角還別著她新折的銀杏葉書簽,“昨夜又熬到子時?”
宮遠徵別過臉去整理袖扣,耳尖卻在她溫熱的呼吸里泛起薄紅:“夫人管得倒寬?!?嘴上這么說,卻不動聲色地將案頭攤開的《毒經》往內側收了收——那頁朱砂圈注的 “子母蠱” 旁,還畫著個歪扭的小人舉著藥瓶。
阮清弦瞥見他藏起的動作,忽然想起上元節(jié)他替自己挑胭脂時的認真模樣。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新系的曇花香囊,她忽然開口:“阿徵,教我認蠱蟲吧。”
宮遠徵握筆的手一頓,墨點濺在宣紙上洇成蝴蝶形狀。
他抬眼時,正看見阮清弦坐在圈椅上晃著腿,發(fā)間新簪的銀蝶步搖隨動作輕顫,像極了不久前在地牢里,她第一次沖他笑時眼底的星光。
“夫人不怕?” 他故意將裝著青蛇蠱的瓷瓶推近,蛇信子吞吐間泛著幽藍光澤。
阮清弦卻伸手按住他冰涼的手背,指尖劃過他掌心薄繭:“你在身邊,便不怕。”
話音未落,瓷瓶里的青蛇突然昂首,她卻分毫未躲,只是望著宮遠徵驟然收緊的瞳孔輕笑,“不過若我學不會,阿徵可要罰我抄《本草》?”
少年猛地抽回手,轉身去翻找藥柜,卻碰得銅鈴亂響:“罰你每日替我磨墨?!?/p>
他背對她擺弄藥碾子,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像團化不開的糖霜,融得他滿心滿肺都是甜。
暮色漫進窗欞時,阮清弦忽然指著藥柜最上層的錦盒:“那是什么?”
宮遠徵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喉結不自覺滾動——盒里躺著半塊雕著并蒂蓮的玉佩,是他前日在舊物箱里翻到的,原是母親留下的嫁妝。
“沒什么?!?/p>
他快步合上錦盒,卻在轉身時看見阮清弦低頭撥弄裙擺的模樣,繡著徵宮紋章的裙角上,不知何時繡了排細小的鈴鐺,與他發(fā)間的形制分毫不差。
夜風穿堂而過,吹得案頭醫(yī)經嘩啦啦翻頁。
宮遠徵忽然想起上元節(jié)她在糖畫攤前的雀躍,想起她替宮子羽開解時的溫柔,想起她在自己懷中掉眼淚時的滾燙。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錦盒邊緣,他忽然開口:“明日隨我去后山采藥?!?/p>
阮清弦抬頭時,正看見他耳尖紅得比案頭的朱砂還要鮮艷,發(fā)間鈴鐺隨著他不自然的晃動輕響。
“好啊。” 她笑著應下,指尖悄悄勾住他垂落的袖帶,“不過阿徵要答應我,不許再偷偷用‘牽機引’提神——昨夜我可是看見藥渣里的紅色碎屑了。”
宮遠徵猛地轉身,卻撞得她發(fā)簪上的銀蝶輕顫:“夫人倒是眼尖?!?嘴上這么說,卻在轉身時悄悄將裝著提神藥的瓷瓶推進了最下層抽屜。
燭火在藥香中明明滅滅,兩個身影在光影里交疊。
阮清弦看著宮遠徵認真標注藥草的側臉,忽然想起他曾說 “徵宮的鈴鐺只護一人”,此刻案頭新添的青瓷茶盞里,泡著她今早新制的桂花蜜茶,蒸騰的熱氣里,那些未說出口的情意,正像蠱蟲般,在彼此心尖織成解不開的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