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池淵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xiàn)那個場景——蜿蜒的紅色液體、蜷縮的杜若、泛著寒光的匕首……匕首上的蓮紋沾著血,殷紅血跡格外刺眼。
那把帶著蘇家蓮紋的匕首,成為栽贓她的關(guān)鍵物證。
此刻離杜若遇刺過去兩個時辰,蘇池淵也從孤立無援、一頭霧水的狀態(tài)中脫離。思緒越清明,越心知自己中計。
“今日我被栽贓暗殺杜若,成為殺人兇手。卿先生和司業(yè)暫且將我拘在寢舍,等待院長回到白鹿書院后定奪?!?/p>
“蘇家式微,將杜若遇刺栽贓給我,對幕后之人到底有什么好處?”蘇池淵深吸一口氣,推測著得利最多的幕后之人,“一旦被坐實兇手的罪名,不光我前程盡毀,蘇家也會遭受重創(chuàng)!”
“江安言今日早晨冷靜的過分,在一眾學(xué)子憤怒的質(zhì)疑聲中堅定站在我身旁,但他的冷靜和信賴,是不是有所偽裝?”
“江家勢大、杜家與蘇家一樣式微。不論是從朝堂還是家族,江、杜、蘇三家都沒有聯(lián)系。江安言沒有對杜若下手再栽贓給我的理由?!?/p>
“難不成是楚行之?”在白鹿書院得罪過的人,除了杜若,就是楚行之。蘇池淵咬著食指指節(jié),牙尖磨著皮肉:“楚行之在白鹿書院犯下罪孽,便是得罪睿王,他沒有那么傻?!?/p>
在書院中謀劃學(xué)子相殘這樣的丑聞,無異于在世人面前狠狠打睿王一耳光,即便是再好脾氣的人,也遠遠超出所忍受的范圍。
得罪一位親王,楚家還沒有那么蠢。
“是啊,誰會得罪一位親王?”蘇池淵苦笑道。
人命關(guān)天的事,即便是在學(xué)子們非富即貴的白鹿書院,大理寺也遲早會插手。待到大理寺插手,白鹿書院會失去先機,睿王不會容忍這樣的事發(fā)生。
天已入夜,寢舍寂靜,窗戶邊窸窣動靜顯得格外響亮,蘇池淵警覺,呵聲問道:“來者何人!”
熟悉的活潑女聲立刻道:“是我們!別怕!池淵,別出聲!”
窗戶被推開一個小縫隙,露出半張俏麗的小臉。
曹玥兒從窗戶外探頭探腦,見屋內(nèi)只有蘇池淵一人,鬼鬼祟祟地帶著白溪芮翻進房中,一邊關(guān)窗一邊抱怨道:“哎呀,那兩個書侍就跟門神一樣,不過嘛,還好本小姐聰明,略施小計就支走了人。哼哼。”話落,得意地笑了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白溪芮關(guān)切道:“池淵,你還好吧?學(xué)堂的事我和玥兒都有聽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曹玥兒附和道:“是啊,你不是去參加乾門終考?怎么一轉(zhuǎn)眼卻成了嫌犯?”
她們兩個人的關(guān)心做不得假,蘇池淵心中一暖,緊繃的精神稍稍放松,無奈道:“我收到的一張紙條,約我到學(xué)堂一見,落款是杜若。等我學(xué)堂見到杜若,杜若卻說是我約她?!?/p>
“停停停,是杜若約你,還是你約杜若?”曹玥兒疑惑。
那張有杜若筆跡的紙條被蘇池淵藏在懷中,捂得發(fā)熱。她搖搖頭:“簪花小楷,柔美清麗、秀雅飄逸。的確是杜若的字跡?!?/p>
曹玥兒撓撓頭,“這時候你還有心情夸杜若字寫得好?”
“杜若師從大家,字跡一絕。而我在白鹿書院之中,多以草篆寫文章,筆勢飛舉。能把我和她的字跡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人,可見對我二人極為熟悉。但我和杜若素?zé)o交集,同我二人熟悉的人也寥寥無幾……”
“呀,李松!”曹玥兒驚訝道:“你們兩個都認(rèn)識她!會不會是她?”
很快,曹玥兒的推論被蘇池淵否定。蘇池淵堅定道:“不可能是李松?!?/p>
“為什么?”白溪芮問。
“李松的字但凡好看一點,都不會每次都被司業(yè)陰陽怪氣。”
“呃,也是。”
一想到每次經(jīng)學(xué)課上,司業(yè)捏著李松的策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明嘲暗諷,曹玥兒和白溪芮都有些尷尬。
“李松憎惡父族,會不會有人通過這一點收買她,讓她出謀劃策?”曹玥兒提出疑問。
“……玥兒,如果李松有被收買的可能,那我和你被收買的可能只會比她更大。”白溪芮自嘲道:“畢竟你我的家族依附于大公主?!?/p>
“也是?!?/p>
“對了,杜若傷勢如何?”過一會兒,蘇池淵問。
白溪芮道:“倘若那匕首再近一寸,斷無可活命的機會?!?/p>
“你都不知道書院中大家都怎么說你的!”曹玥兒不滿地嚷嚷,“他們說你為通過乾門終考,特意對杜若出手!同門相殘、滅絕人性!我想跟他們吵,溪芮還不許我同他們吵,氣死本小姐了!你才不是那樣的人!”
“噓,玥兒,小聲些?!卑紫沁B忙捂嘴。
曹玥兒氣呼呼地鼓起左邊臉頰,臉頰被鼓的像只炸起來的河豚,小聲道:“我就是生氣,他們竟然懷疑本小姐的交友眼光!”
蘇池淵和白溪芮被她這幅可愛的樣子逗笑了。
白溪芮伸出細白手指輕點曹玥兒鼓起的臉頰,嗔怪道:“你呀。”
蘇池淵學(xué)著白溪芮輕點,白如蔥削的指尖碰到溫?zé)崛彳浀膫?cè)臉,往下按,“這么生氣?”
“我當(dāng)然生氣啦!”曹玥兒雙手抱胸,挺起胸膛:“不過你要是敢讓本小姐錯付真心,本小姐不會原諒你!絕對饒不了你!”
可愛到蘇池淵忍不住去捏。
“哎呀,別捏我臉?!辈塬h兒左手捂著側(cè)臉,哀怨地看著蘇池淵,一時不察,又被白溪芮捏右臉。
“哎呀,溪芮,你怎么也來捏!”曹玥兒雙手捂著臉,氣得左右跺腳,“你們怎么還有時間欺負(fù)我!”
蘇池淵笑笑,拿出幾本自己的課業(yè)遞給白溪芮,“這是我初入白鹿書院和最近幾天寫的課業(yè),麻煩你幫我送給卿司監(jiān),讓卿司監(jiān)對比杜若的那張紙條?!?/p>
“好,包在我身上?!卑紫墙舆^課業(yè)。
蘇池淵轉(zhuǎn)而問委屈成包子臉的曹玥兒:“玥兒,我記得你有一把防身匕首,能暫時借我用用嗎?”
“當(dāng)然可以。”曹玥兒從腰后解下匕首。
蘇池淵拔出匕首,刀刃泛著銀白寒光,鋒利、陰冷??粗@把極為趁手的武器,沉聲問:“有淬毒嗎?”
這個問題問的突兀,曹玥兒一愣,“沒有?!?/p>
“多謝?!睂ι习紫菗?dān)憂的目光,蘇池淵溫和一笑安撫道:“在白鹿書院,幕后之人若是想明面上對我出手,就不會選擇栽贓我?!?/p>
況且蘇池淵已經(jīng)處于失利的位置,幕后之人再趕盡殺絕,反而會暴露。
寢舍被書侍看管,曹玥兒和白溪芮不便多留,很快就離開。
蘇池淵手掌撫上懷中紙條?!斑@是我目前翻案的最有利證據(jù)。不能苦等,不然就算大理寺插手還我清白,我的風(fēng)評也會跌入谷底。我絕不能坐以待斃?!?/p>
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蘇池淵再次陷入回憶:“今早下雨,我撐傘去往學(xué)堂見杜若,打算與她一同參加乾門終試……”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門被從外面推開,兩側(cè)門扉靠著墻,司業(yè)背對月光,面容介于光和影之間,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司業(yè)?院長回來了?”蘇池淵欣喜道。
司業(yè)神色嚴(yán)肅,眉宇間似乎被歲月薄待,一如既往地刻著嚴(yán)苛,冷哼一聲:“與院長無關(guān)。大公主要見你,跟我走。”苛責(zé)目光來回掃視蘇池淵,譏諷道:“你到臨危不亂?!?/p>
“多謝司業(yè)夸獎?!?/p>
“這不是夸獎,”司業(yè)不耐煩道:“你可真是有本事,我自到白鹿書院以來,第一次見大公主親自來書院拿人。”
這話說的冷漠無情,好似急不可耐地要把蘇池淵推出去。
“謬贊?!碧K池淵聲音變冷。
“哼!”司業(yè)拂袖道:“案發(fā)之地只有你和杜若,眼下杜若昏迷未醒。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你以為誰能保你!”
蘇池淵咬著后牙槽,垂下目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觥?/p>
“不過……”司業(yè)轉(zhuǎn)口道:“這畢竟是我白鹿書院的事。院長未歸,無論大公主抓你意欲何為,我都不會輕易交你出去?!钡阶詈?,語氣竟有安撫的意味。
“那時在扶玄,我曾遠遠見過你父親一眼。你父親膽力絕眾、坦蕩正直、百折不撓,你身為他的女兒,不要丟他的臉?!?/p>
蘇池淵渾身一震,猛然抬頭。
司業(yè)扭開臉。以他的驕傲和苛刻,這已經(jīng)是他能發(fā)出的最大善意。
雖說是為書院聲譽著想,但面對的畢竟是大公主,司業(yè)愿意為蘇池淵說話,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偌大的幫助。
畢竟大理寺那地方,在民間看來被抓進那地方的人糟糕到不能再糟糕,能不進就不進。
而杜家背靠大公主,被大公主抓走,還不如進大理寺。
“隨我去山門前,難道還要大公主等你?”司業(yè)語氣很不耐煩。
蘇池淵心里卻是一暖。自來到白鹿書院后,很久沒有人跟她提起過父親。
一路無話,只聽耳邊風(fēng)聲陣陣。
快到山門前時,蘇池淵扭捏道:“謝謝你,司業(yè)?!?/p>
司業(yè)望著蘇池淵尚且稚嫩的秀麗臉龐,嘆了口氣,忽然道:“你和李松不同,李松是什么人?一介孤女,身無長物。她不愛李家,也不愛她母族,赤條條一個人,了無牽掛。她不聽書院中先生教導(dǎo),文科全部不合格,這也無礙,畢竟看她那樣子也不打算走仕途。你不一樣,你日后要擔(dān)起蘇家。國公府?dāng)÷浜?,你哥哥來白鹿書院求學(xué)遭受冷眼,可他還是……唉,日后與誰來往,你心里要有計較?!?/p>
對于書院的教書先生來說,此話可以說是交心之言。當(dāng)然,這其中也包含對李松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司業(yè),我明白。”面對老父親一樣嘮叨的司業(yè),蘇池淵有些歉疚,眼睛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