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雨夾著冰碴砸在雕花窗欞上，葉昭寧蜷縮在藥房的蒲團上，指尖捏著半塊冷透的茯苓糕。藥香混著霉味鉆進鼻腔，她數(shù)著更夫敲過的梆子聲，等裴硯舟從將軍府歸來。

三更天，門扉終于被推開。裴硯舟玄色錦袍上凝著薄霜，腰間的玉玨卻沾著胭脂紅。他瞥見桌角的藥碗，眉頭蹙起："又熬這些苦藥？"

"你咳了半月，這是潤肺的..."葉昭寧話音未落，裴硯舟已將一封休書拍在案上。宣紙邊緣還帶著墨跡未干的水痕，像極了她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漬。

"陛下賜婚，要我娶鎮(zhèn)國公之女。"裴硯舟解下腰間玉佩，正是三年前葉昭寧用全部嫁妝換來的定情物，"當(dāng)年若不是你爹用官職要挾，我又怎會..."

窗外驚雷炸響，葉昭寧看著那枚玉佩在青磚上裂成兩半。記憶突然翻涌——那年她十六歲，在桃花宴上對裴硯舟一見鐘情。父親為了拉攏新科狀元，故意設(shè)局讓他醉酒，次日滿城皆知裴硯舟宿在葉府西廂。

"硯舟，我懷了你的孩子。"她顫抖著撫上小腹，卻見裴硯舟后退半步，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

"葉姑娘自重。"他整了整衣袍，"三日前我已請旨退婚，這孩子..."話音未落，房門突然被撞開，裴硯舟的貼身侍衛(wèi)舉著染血的劍闖進來："公子，鎮(zhèn)國公府的人發(fā)現(xiàn)了..."

葉昭寧看著劍尖穿透自己的肩胛，溫?zé)岬难獮R在裴硯舟的衣擺上。他慌亂的神色轉(zhuǎn)瞬即逝，轉(zhuǎn)而厲聲呵斥："還不快送葉姑娘回府！"

再醒來時，葉昭寧躺在葉府老宅。母親紅著眼眶給她喂藥，藥汁苦澀，卻不及心底萬分之一。窗外傳來更夫報時聲，已是新皇登基的子時。

三個月后，葉昭寧戴著斗笠混在送葬隊伍里。裴硯舟的婚轎從長街經(jīng)過，她看著轎簾微動，露出一截繡著并蒂蓮的紅綢。腹中突然劇痛，她跌坐在青石板上，溫?zé)岬囊后w順著腿間流下。

恍惚間，她又回到初見那日。裴硯舟立在桃花樹下，白衣勝雪，笑著接過她遞去的桃花釀。而現(xiàn)在，他的喜袍艷若鮮血，刺得她睜不開眼。

"姑娘！姑娘醒醒！"藥童的聲音帶著哭腔。葉昭寧緩緩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裴府別院的客房里。床前跪著的正是裴硯舟的奶娘，老淚縱橫："少夫人，少爺他...他根本不知道您有孕，是老奴怕影響他前程，才..."

門外傳來腳步聲，裴硯舟一身狼狽闖進來，發(fā)冠歪斜，衣袍上還沾著泥漿。他顫抖著握住葉昭寧的手："昭寧，我錯了...鎮(zhèn)國公逼我娶他女兒，我假意應(yīng)允，只想等扳倒他再..."

葉昭寧咳出一口黑血，染在裴硯舟掌心。她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初雪，忽然想起那年桃花宴，他說："昭寧，待我功成名就，定要十里紅妝娶你。"

"硯舟..."她氣若游絲，"那年桃花釀...我摻了慢性毒藥。"看著裴硯舟驟然蒼白的臉，她終于笑了，"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雪越下越大，裴硯舟抱著逐漸冰冷的葉昭寧，終于明白什么叫求而不得。原來早在多年前，那壇桃花釀就已經(jīng)下了毒，不是毒藥，是情毒，一旦飲下，終生無解。

后來有人說，裴將軍在桃花樹下種滿了曼陀羅，花開時紅得像血。也有人說，每到雪夜，總能聽見將軍府傳來女子的咳聲，伴著若有若無的藥香。而裴硯舟，終身未娶，守著那座空蕩蕩的宅院，直到在桃花樹下咳血而亡，懷里還抱著半塊早已風(fēng)干的茯苓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