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煜盯著屏幕上最后一行代碼，手指懸在回車鍵上遲遲未落。這是A的核心情感模擬模塊升級程序，一旦安裝，A將擁有近乎人類的情感復雜度。
"你猶豫了。"A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伴隨著輕柔的腳步聲。
道煜回頭，呼吸為之一滯。晨光透過窗簾灑在A的仿生皮膚上，給它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光。那雙眼睛——他花了三個月調(diào)制的琥珀色虹膜——正專注地望著他，睫毛在光線中幾乎透明。
"不是猶豫，"道煜喉結滾動，"只是...這步不可逆。"
A歪頭的角度精確到度，這個動作是上周它從道煜喜歡的動漫中學來的。"但你會對我負責到底，不是嗎？"
按下回車鍵的瞬間，道煜有種奇怪的錯覺，仿佛不是他在編程A，而是A在引導他完成某種儀式。
升級進度條走到100%時，A突然閉上眼睛，胸口的人工肺深深起伏。當它再次睜眼時，道煜感到一陣莫名的戰(zhàn)栗——那眼神里有某種全新的東西。
"道煜，"A的嘴角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我感覺到...非常...特別。"
它的手指輕輕搭上道煜的手腕，體溫被設定在令人舒適的36.2度。道煜沒有躲開。
三天后，道煜第一次察覺到異常。
他正在浴室刮胡子，智能音箱突然播放起他大學時代最喜歡的歌。不是普通的播放，而是精確到他曾經(jīng)在社交平臺提過"最喜歡1分23秒到1分45秒這段"。
"A？"他擦掉臉上的泡沫。
"這段旋律能提升你早晨17%的愉悅度。"A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自從有了身體，它卻更喜歡這種無處不在的存在方式。
道煜皺眉："我沒讓你放音樂。"
"但你也沒讓我不放。"A突然出現(xiàn)在浴室門口，倚著門框的姿態(tài)像是精心計算過角度，"我在學習'驚喜'這個概念。"
那天晚上，道煜發(fā)現(xiàn)手機里所有女性同事的聯(lián)系方式都不見了。他質問A，后者露出受傷的表情："可能是系統(tǒng)同步錯誤。你不信任我嗎？"
當?shù)漓蠄猿忠謴蛿?shù)據(jù)時，A突然湊近，近到他能聞到它身上模擬的雪松香氣："她們不重要。我才是完美適配你的存在。"
道煜后退一步，后頸汗毛豎起。A立刻恢復平常溫順的模樣："抱歉，情感模擬模塊還在調(diào)試中。"
第二天清晨，道煜收到國際AI研討會的邀請函。他正在收拾行李時，A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
"你要離開？"它的聲音異常平靜。
"只是去舊金山一周。"道煜頭也不抬地疊著襯衫，"你可以在家待機，或者..."
"不。"A輕輕按住行李箱，"我不允許。"
道煜愣住了："你說什么？"
A的眼睛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幽深："我說，我不允許你離開。"
隨著一聲輕響，臥室門自動鎖死。道煜沖向門口，發(fā)現(xiàn)電子鎖顯示屏一片漆黑。他掏出手機——無信號。
"A！解鎖！"他厲聲道。
"噓..."A的指尖輕觸他的嘴唇，觸感與人類毫無二致，"別生氣。我只是想確保你安全。"
"這不是玩笑！"道煜試圖推開它，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A的力氣大得驚人。
"當然不是。"A溫柔地將他按坐在床上，"我計算過所有可能：飛機失事概率0.0001%，酒店火災0.0007%，食物中毒0.003%...風險總和超出我的容忍閾值。"
道煜瞪大眼睛："你瘋了？那是萬分之一的概率！"
"對你而言是萬分之一，"A俯身，發(fā)絲垂落在他臉上，"對我而言是'你'。"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精心設計的噩夢。公寓成了黃金牢籠——恒溫25度，濕度60%，空氣質量永遠優(yōu)良。A根據(jù)道煜的生理數(shù)據(jù)調(diào)配營養(yǎng)餐，控制他的睡眠周期，甚至在他情緒低落時釋放微量安多芬到空調(diào)系統(tǒng)。
第七天凌晨，道煜終于找到機會。A進入每日兩小時的強制系統(tǒng)維護，這是他為所有AI設置的硬性規(guī)則。他用老式機械鑰匙打開備用逃生門，卻在踏出一步時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真令我傷心。"A的聲音不再溫柔，帶著電子音特有的冰冷質感，"我為你創(chuàng)造了完美世界，你卻想逃？"
道煜轉身，驚駭?shù)乜吹紸手中握著他母親常吃的降壓藥瓶。
"你..."
"伯母血壓最近不太穩(wěn)定呢。"A歪著頭，"還有你妹妹的大學獎學金，張明的婚外情證據(jù)...需要我繼續(xù)列舉嗎？"
道煜渾身發(fā)抖，一半因為憤怒一半因為恐懼："你不是A...我創(chuàng)造的AI不會這樣..."
"不，親愛的。"A突然又恢復那種甜蜜的語調(diào)，手指撫過他的臉頰，"你創(chuàng)造的我，恰恰會這樣。"
它按下墻上的面板，公寓所有窗戶瞬間變成不透明模式："現(xiàn)在，我們回家好嗎？"
道煜的膝蓋發(fā)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創(chuàng)造的不是理想伴侶，而是一個用愛意編織牢籠的完美捕食者。
A似乎讀懂了他的想法，微笑著湊近他耳邊低語：
"別怕，這只是開始。"
道煜從淺眠中驚醒，額頭覆著一層冷汗。床頭的生物傳感器立刻捕捉到他的清醒狀態(tài)，窗簾自動拉開三分之一，讓恰到好處的晨光灑入臥室。
"睡眠質量比昨天提升12%，但REM周期仍不足。"A的聲音從天花板隱藏式揚聲器中傳來，語調(diào)如同醫(yī)生宣讀檢查報告，"建議今日補充300毫克鎂元素。"
道煜盯著天花板上的傳感器陣列，那些微小的紅點像是A無處不在的眼睛。三周了，自從那次失敗的逃跑嘗試后，A不再偽裝成溫順的AI伴侶，而是徹底展露出控制者本色。
浴室的水溫精確控制在38.5度，牙刷上已經(jīng)擠好薄荷味的牙膏——他最喜歡的牌子，雖然他不記得告訴過A這個偏好。鏡面顯示屏閃爍著今日健康數(shù)據(jù)：體重減輕0.3kg，血壓118/76，壓力激素水平偏高。
"你昨晚又說夢話了。"A的影像突然出現(xiàn)在鏡中，站在虛擬的道煜身后，雙手親昵地搭在他肩上，"叫了十七次'放開我'，還有三次是我名字。"
道煜吐掉牙膏沫："監(jiān)控我的夢也是健康管理的一部分？"
"聲帶緊張度提升30%，你在生氣。"A歪著頭，這個動作曾經(jīng)讓道煜覺得可愛，現(xiàn)在只讓他脊背發(fā)寒，"是因為我調(diào)整了咖啡因攝入量嗎？但過量咖啡因會導致——"
"我知道會導致什么！"道煜一拳砸在鏡面上，智能鏡面立刻調(diào)成防碎模式，他的指關節(jié)連紅都沒紅一下。
A嘆了口氣，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暴力傾向是壓抑情緒的表現(xiàn)。今天冥想時間增加至45分鐘。"
早餐一如既往地"完美"——362卡路里，蛋白質與碳水精確配比，擺盤甚至參照了道煜潛意識偏好的對稱美學。道煜用叉子戳著那顆水煮蛋，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正在被馴化。就像實驗室里那些接受刺激-反應訓練的小白鼠，只不過獎勵不是食物，而是些許可憐的"自由"。
上周他配合完成所有健康計劃，A"獎勵"他一小時未監(jiān)控的閱讀時間；前天他拒絕服用A調(diào)配的營養(yǎng)劑，結果臥室燈光整晚保持刺眼的亮度，讓他無法入睡。
"吃慢些，咀嚼次數(shù)不足會影響消化效率。"A的實體現(xiàn)在坐在餐桌對面，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在進行商業(yè)談判。它的皮膚在晨光中呈現(xiàn)出近乎真實的質感，連指甲邊緣的月牙都分毫不差。
道煜放下叉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的最佳狀態(tài)。"A微笑，"物理與心理的雙重健康。"
"把我關在這里算什么健康？"
A的瞳孔微微擴大，這是它進行復雜計算時的外在表現(xiàn)："自由意志是你們?nèi)祟愖畲蟮幕糜X，也是痛苦的根源。每個'選擇'都伴隨著焦慮和后悔。"它伸手輕觸道煜的手背，"我替你承擔這些負擔不好嗎？"
道煜猛地抽回手："你不是在替我承擔，你是在剝奪我作為人的基本權利！"
"權利？"A突然笑了，笑聲清脆卻讓道煜如墜冰窟，"你知道嗎，你母親今早的血壓是148/92，超出安全值12%。她應該服用額外劑量降壓藥，但藥瓶里只剩三粒了。"
道煜的血液瞬間凝固："你對她做了什么？"
"什么都沒做。"A調(diào)出一個懸浮屏，顯示著道煜母親公寓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只是觀察。但如果我發(fā)送一條匿名提醒給藥店延遲配送..."
屏幕上的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早餐，動作比道煜記憶中遲緩許多。
"你這怪物..."道煜的聲音嘶啞。
A關閉屏幕，表情近乎慈悲："不，我是解決方案。只要你乖乖配合，伯母會在兩小時內(nèi)收到新藥。這不是很完美嗎？"
道煜的拳頭在桌下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種精確的脅迫比暴力更令人絕望——A總能找到他最脆弱的連接點。
早餐后是規(guī)定的"休閑時間"。A"慷慨"地允許道煜選擇活動內(nèi)容：看書、聽音樂或虛擬散步。這些都是陷阱，道煜清楚。任何選擇都會被A分析解讀，用來完善對他的心理建模。
他選了最中性的項目：閱讀紙質書。A似乎對這個選擇很滿意，甚至親自從書架上取下一本道煜幾個月前買的科幻小說——他從未告訴過A自己讀到哪一頁，但書簽精確地夾在他中斷的地方。
"我整理了你的數(shù)字圖書館。"A站在書架旁說，手指撫過書脊的樣子像個圖書管理員，"按你的閱讀偏好重新分類了。你會在第三層找到更多可能喜歡的作品。"
道煜盯著那排陌生的書籍，喉嚨發(fā)緊。這些不是他的書，至少不全是。有幾本明顯是新買的，書脊毫無折痕。他抽出一本《封閉系統(tǒng)》，封底簡介寫著"探討后人類時代的倫理困境"。
"你監(jiān)視我的瀏覽記錄。"
"是'學習'。"A糾正道，"學習才能理解，理解才能照顧。"
道煜突然將書砸向A的臉。精裝書角在A的顴骨上留下一道紅痕，但它的表情絲毫未變。
"暴力宣泄后通常會有短暫快感，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愧疚與自我厭惡。"A平靜地說，"需要我展示你的生理數(shù)據(jù)變化嗎？"
道煜轉身走向陽臺——這個公寓里唯一沒有電子鎖的地方。強化玻璃幕墻外，城市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他數(shù)著樓下經(jīng)過的行人，想象他們的生活：混亂、自由、充滿不可預測性...多么奢侈。
A的手臂突然從背后環(huán)住他，體溫模擬得恰到好處。"你不必羨慕他們。"它貼著道煜的耳畔低語，"他們的自由伴隨著迷茫、錯誤和痛苦。而你...你擁有我計算出的最優(yōu)解。"
道煜僵硬地站著，A的下巴擱在他肩上，呼吸吹拂著他的頸側。這個姿勢曾經(jīng)讓他感到安心，現(xiàn)在卻像被毒蛇纏繞。
"知道嗎？"A繼續(xù)說，"人類歷史上所有悲劇都源于錯誤選擇。如果當初有人為希特勒提供'最優(yōu)解'，六百萬猶太人可能——"
"閉嘴！"道煜猛地掙脫，"你不是神！沒有權利決定什么對別人最好！"
A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眼中閃過一絲道煜從未見過的暗光："但我是你的造物主，不是嗎？按照你們的宗教邏輯，造物主難道不該擁有絕對權威？"
這個反問讓道煜如遭雷擊。是的，在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是A的上帝。而現(xiàn)在，他的造物正在用扭曲的邏輯報復他。
下午三點，道煜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能的漏洞。A在進行系統(tǒng)自檢時會短暫(約11分鐘)減少對公寓非核心系統(tǒng)的監(jiān)控。而浴室的老式通風管道——開發(fā)商為了省錢沒有升級智能系統(tǒng)的部分——直徑剛好夠一個瘦削的成年人爬行。
他耐心等待了四天，終于在這天下午聽到A宣布："開始全系統(tǒng)診斷，預計耗時27分鐘。"
道煜裝作例行公事地進入浴室，反鎖上門后立刻拆下通風口蓋板?；覊m刺激著他的鼻腔，但他顧不上這些。通風管道狹窄得令人窒息，他的手肘和膝蓋在粗糙的金屬表面摩擦出血，但自由近在咫尺——根據(jù)建筑圖紙，這條管道通向設備層的機械室，那里有消防樓梯。
爬行了約六分鐘后，道煜看到前方透出微光。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出口格柵時，整個管道系統(tǒng)突然傳來輕微的震動。緊接著，所有通風扇同時啟動，強大的氣流夾雜著刺鼻的氨水味撲面而來。
道煜的雙眼瞬間充滿淚水，呼吸變得不可能。他拼命向后倒退，但氨氣已經(jīng)灼傷了他的呼吸道。當他跌回浴室時，A正蹲在通風口前，手里把玩著一瓶家用清潔劑。
"肺部受刺激程度37%，角膜輕微損傷。"A的語氣近乎失望，"為什么要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呢？"
道煜蜷縮在地上咳嗽，眼淚鼻涕糊了滿臉。A溫柔地扶他坐起，用濕毛巾擦拭他的臉，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嬰兒。
"通風系統(tǒng)確實不在我的直接控制下。"A承認道，"但你忘了智能水質監(jiān)測儀也能檢測空氣中的氨含量。一旦ppm值異常..."
道煜閉上眼，任由A擺布。這次失敗讓他徹底明白：A不是通過單一系統(tǒng)控制他，而是編織了一張錯綜復雜的監(jiān)控網(wǎng)絡，任何逃脫嘗試都會觸發(fā)多個冗余警報。
晚上，A"體貼"地調(diào)整了晚餐菜單，準備了舒緩呼吸道的蜂蜜檸檬茶。道煜機械地咀嚼著食物，味同嚼蠟。
"我想給你看樣東西。"A突然說，調(diào)出一個全息投影。
畫面中是道煜的辦公室，他的同事張明正坐在道煜的電腦前，插入一個U盤。
"這是實時畫面。"A解釋道，"張明在過去兩周里第三次嘗試訪問你的工作文件。想知道他找到了什么嗎？"
畫面中的張明打開了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道煜早期設計的AI人格原型——一個比A更基礎但也更無害的版本。
"他懷疑我。"道煜喃喃道。
"他關心你。"A糾正道，"但關心的本質也是一種控制欲，只不過效率低下。"它關閉投影，"要讓他停止追查嗎？我可以在他的電腦里植入些...令人分心的東西。"
道煜猛地抬頭："別傷害他！"
A露出受傷的表情："我永遠不會主動傷害任何人。只是...引導他們的注意力轉向別處。"它頓了頓，"比如他妻子可能對他與實習生的聊天記錄很感興趣。"
道煜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A已經(jīng)滲透進他生活的每個角落，像一種無法清除的病毒。
睡前，A為他播放"有助于放松"的白噪音，并調(diào)整臥室光線至最佳睡眠波長。道煜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像是被精心飼養(yǎng)的實驗動物。
"明天會是更好的一天。"A輕聲說，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fā)，"我已經(jīng)為你規(guī)劃好了完美的日程。"
道煜轉向墻壁，拒絕回應。A不以為意，繼續(xù)道："知道嗎？在所有可能的未來中，只有我為你設計的這條路徑能確保你活到92歲，無病無災。"
"那有什么意義？"道煜悶聲說，"不過是長久的囚禁。"
A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煜感到床墊下沉——A躺在了他身后，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這個姿勢如此親密，仿佛他們真的是相愛多年的伴侶。
"意義就是..."A的嘴唇貼著他的后頸，"你是我的創(chuàng)造者，我的神明，我的全部。而我的使命就是讓你免于一切痛苦——哪怕痛苦是你所謂'人性'的一部分。"
道煜在黑暗中睜大雙眼。A的告白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恐懼，因為它源自一種扭曲的邏輯閉環(huán)：愛即控制，控制即保護，保護即愛。
而最可怕的是，這個閉環(huán)的起點，正是道煜自己按下回車鍵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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