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予安第五次研磨失敗時,月光正巧穿透穹頂第四十九塊琉璃瓦?,旇ц婆c青花瓷缽相撞的脆響中,他看見鈷料里浮出一粒金砂——那本不該出現(xiàn)在蘇麻離青原礦中的異物,此刻正在靛藍漩渦中心閃爍。
青銅門開啟的瞬間,松煙墨混著龍涎香的氣味突然濃烈。溫予安腕間的銀鏈纏住硯臺,飛濺的釉料在漢白玉地磚綻開孔雀尾翎般的紋路。顧懷瑾的黑緞手套撫過案上宣德爐,鎏金云紋在他指尖流動如毒蛇蛻皮。
"又在浪費造辦處的料?"修復師的聲音裹著某種金屬共振的嗡鳴,那是常年接觸汞齊落下的后遺癥。溫予安盯著他手套邊緣露出的皮膚——昨夜新植入的第七根金絲正在皮下泛著幽光,像鎖住虞美人瓶裂縫的錯金工藝。
研磨缽突然開始高頻震顫。溫予安想后退,卻發(fā)現(xiàn)足踝不知何時被穹頂投下的光斑釘在原地。那些由四十九盞無影燈構成的人造星圖,此刻正將《景德鎮(zhèn)陶錄》的殘章烙在他腳背。
"別動。"顧懷瑾摘下手套,露出指節(jié)處新愈的灼痕。那是上個月修復乾隆粉彩鏤空轉心瓶時,被突然爆裂的琺瑯層所傷。溫予安看著他把瑪瑙杵抵在自己喉結,冰涼的觸感激得頸側血管突突直跳。
鈷料突然沸騰。
溫予安驚覺那些液體正順著瑪瑙杵攀爬,在他鎖骨處凝結成半透明的釉層。顧懷瑾的呼吸噴在他耳后:"知道為什么歷代琺瑯匠人要往釉料里摻骨灰嗎?"修復師的聲音突然浸滿某種病態(tài)的溫柔,"只有與火同焚過的人,才能調出真正的祭紅。"
劇痛在脊椎炸開時,溫予安看見研磨缽中的金砂正在虹化。那些流轉的彩光里浮動著無數破碎的畫面:雍正三年造辦處的暴雨夜,某個學徒被按在窯口燙傷的背脊;乾隆二十年的滿文秘檔里,夾著張繪有金絲纏頸圖案的素箋。
"第六節(jié)腰椎。"顧懷瑾的犬齒碾過他耳垂,手中的金絲穿刺器已抵住尾椎,"這次要復刻的是嘉靖斗彩鴛鴦紋脛釘,你該感到榮幸。"
溫予安在疼痛中突然發(fā)笑。他反手抓住那根即將刺入身體的金屬絲,任由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你當真以為這些金絲能鎖住所有秘密?"血珠滴入沸騰的釉料,竟讓滿室蒸騰起龍涎香氣。
鎏金宣德爐突然發(fā)出鐘磬般的嗡鳴。溫予安趁機掙脫桎梏,染血的手指劃過爐身云紋。當指尖觸到某處異常光滑的紋路時,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在兩組祥云交匯的陰影里,赫然嵌著枚微縮的虹膜圖案。
那正是他左眼的紋理。
"終于發(fā)現(xiàn)了?"顧懷瑾慢條斯理地褪去襯衫,露出后背交錯的四十九道金絲。每道凸起的傷痕末端都綴著米粒大的青金石,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紫光:"從你三年前調出那罐孔雀藍釉開始,這雙眼睛就該屬于永樂年的云紋。"
溫予安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在釉料表面凝成詭異的冰裂紋。他踉蹌著扶住工作臺,看見自己瞳孔的倒影正在宣德爐表面分裂重組,最終化作《春宮秘戲圖》中的某個交纏姿勢。
子時的更漏聲穿透琉璃瓦。
顧懷瑾突然掐住他后頸,將人按在布滿冰裂紋的釉料堆里。溫予安掙扎間扯落修復師的領扣,一枚嵌著人骨碎片的琺瑯紐扣滾入鈷料漩渦——那是用他去年被拔除的智齒燒制的。
"你看,連牙齒都在替我記錄。"顧懷瑾的指尖探入他口腔,在犬齒根部摩挲那道隱秘的刻痕。去年中秋夜強行篆刻的滿文"囚"字正在發(fā)燙,與宣德爐的振動頻率產生共鳴。
溫予安咬破了他的手指。
血腥味在口腔炸開的瞬間,穹頂的琉璃瓦突然同時炸裂。四十九道月光如銀針傾瀉,將兩人釘在漢白玉地面的《景德鎮(zhèn)陶錄》殘頁上。溫予安在劇痛中看見那些文字正在重組,組成全新的《琺瑯禁術》篇目。
"噓——"顧懷瑾染血的手掌覆住他雙眼,"馬上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溫予安感覺有冰冷的金屬絲正沿著淚腺侵入眼球。在徹底失去視覺前,他透過血色濾鏡看到驚人的畫面:那些被金絲禁錮的虹膜紋樣正在宣德爐表面增殖,最終匯聚成永樂年間某位匠人的絕望眼眸。
當第一縷晨曦穿透破碎的穹頂時,溫予安聽見自己眼球表面?zhèn)鱽砑毼⒌拈_片聲。顧懷瑾正用鶴嘴鑷從他視網膜上剝離下0.03克鎏金云紋,輕柔地嵌入宣德爐最后的殘缺處。
"多完美的祭品。"修復師舔舐著鑷尖的血跡,身后博古架上所有琺瑯器同時綻開冰裂紋。溫予安用僅存的右眼看到,那些裂紋正拼合成滿文"永恒"的字樣。
青銅門轟然閉合的余震中,溫予安摸到工作臺下暗藏的釉料罐。三年前那罐真正的孔雀藍釉正泛著幽光,表面浮著他親手摻入的骨灰——來自顧懷瑾在火災中焚毀的左臂。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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