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陳默沒有告訴沈琦自己的病情,只是漸漸減少了通話的頻率,以往每晚都會接通的電話,如今變成了一周一次
沈琦:“陳老師,最近怎么都不接我的電話呢”
陳默:“最近節(jié)目政策調(diào)整,減少了接熱線電話的頻率”
沈琦“那我打你私人電話”
陳默“我工作期間不讓處理個人事情,可能也不能做到隨時接聽”
沈琦的眼中閃過點點遺憾:“那好吧,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工作,我好好學習,我們一起努力”
陳默點頭:“一起努力”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很久,兩人的通話頻率也變得越來越少,直到《夜霧之聲》的dj,逐漸換成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兩人在最后一次的通話后也隨之徹底終止。
“陳默,你耳機是不是壞了?”某天深夜,沈琦的聲音穿透電流,“怎么老聽不清我說的話”??
陳默蜷在導播間的角落,監(jiān)聽耳機歪斜地掛著,右耳空蕩蕩的仿佛被挖去一塊?!笆强照{(diào)吵的,老古董了,總轟轟響?!彼首鬏p松,指甲卻深深掐入掌心。??
“你記不記得那家倒閉的咖啡館?”沈琦忽然說,“前天我夢到它重新開張了,招牌換成了藍綠色的大象,你在柜臺后煮咖啡,拉花歪歪扭扭的,像哭腫的眼睛?!??
他輕笑,胸腔震動帶出幾聲悶咳:“夢都是反的。”??
“那為什么我醒來時,枕頭是濕的?”??
電流突兀地中斷,他盯著黑屏的手機,想起診斷書上“聽覺神經(jīng)退化”的冰冷字跡。顯示器的反光里,他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地下樂隊的貝斯手,在車禍火光中死死護住琴弦,卻不知命運早已將他的聽覺一寸寸銹蝕成鐵渣。
幾天后,當再也收不到陳默的消息后,沈琦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她迅速向研學的老師請了一周的假期,而后立馬乘坐飛機,在經(jīng)歷了多次轉(zhuǎn)機,一天一夜飛機上的生活后,她終于趕回到了重慶,沒有猶豫,也沒有歇息,就直接奔向了陳默的工作單位
此刻,陳默的工位已經(jīng)空無一人
“琦琦,你來了”
“怡姐,陳默呢”
“陳默,他幾周前就辭職了,你不知道嗎”
“辭職”沈琦愣住了“他沒跟我說過呀”
“那您知道他現(xiàn)在去哪了嗎”沈琦追問道
“不清楚,我還以為你會知道呢,我還想問問你呢”
沈琦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沒有再聽怡姐后來的話了,就直奔向她和陳默第一次交流的地方,那家24小時書店
書店的老板正在清理這書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再次來到書店后,他叫住了她:“小姑娘,又來看書了”
沈琦心不在焉,敷衍地“嗯”了一下
書店老板似乎也并不在意這句敷衍,接著說了下去:“有些東西要給你”
“什么東西”
24小時書店的暖光依舊昏黃。老板從積灰的柜臺下抽出一只牛皮紙袋,封口處貼著褪色的藍綠色便簽——是《雨中的大象》封面同款的顏料?!耙恢芷?,有個和你年齡差不多的男生來到了這里,他買空了店里所有“雨中大象”的庫存,”老板推了推老花鏡,“臨走前他說,這些書應該得到它應有的歸屬”??
“他給了我一個袋子,讓我在你下次來的時候全部交給你”老板接著說,隨手將這個袋子遞給了沈琦:“那個男生,是你的誰呀,他似乎聽力不太好,我跟他說話時,他總是聽不太清楚”
沈琦沒有回答,立馬將那袋信件搶了過來:“謝謝你,大爺,不過我現(xiàn)在有急事,要馬上走了”說罷,就推門離開了書店
離開書店后,沈琦顫抖著撕開紙袋。袋子里,裝滿了陳默寫給沈琦的明信片,每一張都印著重慶的剪影:輕軌穿樓的瞬間、凌晨火鍋店蒸騰的紅霧、被雨水泡脹的舊書攤......最后一張是空白的,背面用鉛筆潦草地寫著:??
“霧學會降落的那天,雨就成了倒流的時鐘。我在聲音的縫隙里,一遍遍重聽你的呼吸聲?!?/p>
袋子的最底下是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字跡被水漬暈開,像干涸的淚痕:??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重慶了,不用刻意找我,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
上周,導播間的耳機徹底壞了,右耳只剩永恒的寂靜。我對著話筒說了三十七遍‘我愛你’,可就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沈琦,我多想做你故事里那只大象,在雨里游到世界盡頭。可如今,連浪花聲都成了奢侈。??
愛情里最痛的,不是'我不能愛你',而是'我正學著用另一種方式繼續(xù)愛你'。"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把愛藏進沉默的蜂鳴里。??
——陳默”
沈琦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啦啦地流淌了下來,淋濕了這些紙張。
這時,手機的通信聲突然響起,那是陳默的來信:"你已經(jīng)知道一切了吧,沈琦,你一定要繼續(xù)好好地走下去,去努力追尋你的文字世界,我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繼續(xù)做你的第一個讀者。
雨突然傾盆而下,霓虹在積水里碎成星子。遠處輕軌呼嘯而過,車窗的燈光連成一道虛線的銀河。她仰起頭,任由雨水灌進脖頸,仿佛聽見霧的碎片正簌簌降落,在耳畔凝成一句沙啞的:“你看,重慶的雨......從來不講道理?!?/p>
??????????????????????????五
十年后的山城,24小時書店外人頭攢動
霧依舊在樓宇間纏綿,解放碑廣場的玻璃幕墻上,《山城之聲》的新書海報被霓虹映得忽明忽暗。海報上的林小雨一襲素衣,指尖輕撫書封的二維碼,像在觸碰一道陳年舊疤。??
發(fā)布會現(xiàn)場,讀者舉著書頁問:“沈老師,
您還相信‘霧會降落’嗎?”提問的是個戴藍綠色手鏈的女孩。??
沈琦望向窗外,遠處輕軌正穿樓而過,轟鳴聲與記憶重疊?!办F不會降落,”她輕聲說,“但有人教會我,聽雨聲也能拼湊出霧的形狀。”
她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保安下意識攔她,她卻徑直走向展廳角落的留聲機——那是她特意布置的展品,黑膠唱片上刻著一圈小字:“給永遠的第一個讀者?!??
指尖按下唱針的瞬間,電流雜音如潮水漫過展廳。??
“重慶的月亮很美,可惜被霧吃了大半……”沙啞的嗓音混著雨聲炸開,聽眾席一片嘩然。??
她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機器上,似乎聽見十年前的自己在那頭哽咽:“陳默,倫敦的雨也往骨頭縫里鉆......”??
“那就把大衣領(lǐng)子豎起來,”電流聲里,他的輕笑像夜風掠過江面
最后一章為什么是空白的?”又一個讀者問 道
她垂眸,話筒抵在唇邊輕笑,尾音像被砂紙磨過:“有些故事不需要結(jié)局,就像山城的霧一樣,散了又聚,才是它最美的樣子。”??
臺下有人遞上一本泛黃的《雨中的大象》,封面藍綠色大象早已褪成灰青。她怔了怔,指尖無意識摩挲書脊,仿佛又觸到輕軌車廂里那雙交疊的手。??
突然,手機在掌心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跳出來:“書收到了,大象游得比我想象中遠。??
發(fā)布會的時間十分有限,沒過多久,便已結(jié)束,離場時,出版社新人追上來:“林老師,明天重慶有暴雨,航班要不要改簽?”??
她搖頭,從包里摸出老舊的MP3,右聲道早已喑啞,左耳卻傳來遙遠的雨聲。二十四小時書店的霓虹在身后亮起,她想起某個霧夜,有人把監(jiān)聽耳機音量調(diào)到最大,只為在電流的縫隙里,捕一縷她的呼吸。??
“有些秘密,”她對著霧靄輕聲說,“連重慶都藏不住?!??
遠處輕軌呼嘯,車窗的燈光連成虛線,恍如誰在深夜里,一遍遍書寫未完的摩爾斯密碼。
(我們曾是兩個人,而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座城市保守我們故事的方式。)